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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午夜场 加映场(1) 作者:楼雨晴

  爱情,隔层纱

  虞晓阳的择偶条件:

  第一,不要是富家女。

  第二,不能是富家女。

  第三,还是众行富家女。

  偏偏,却遇上一个她。

  这就是人生——虽无可奈何、但依然要去面对,

  就像一辈子被叫小阳阳这件事。

  人的一生,总会遇上几个让你心很软、很软,

  而你,永逮无法抗拒的人。



  之一 晓阳

  “小阳阳,这边——”

  甫踏出校门,不远处的男人降下车窗,热情招手。

  可以喊小声一点吗?

  虞晓阳很想装作没听到;真的很想。

  但,想归想,步伐依旧没有迟疑地往那头走去。

  这就是人生—有很多你虽觉无可奈何、但依然要去做的事。

  例如接受自己就算老到牙齿快掉光,还是有人会喊他“小阳阳”这件事。

  他抗议过,无奈,有人天生就是听不懂人话。

  打开车门,坐进副驾,男人愉快地发动引擎上路,脚底板还跟着音乐打节拍,看起来心情很好,让他把第N度想抗议“小阳阳”的事给吞了回去。算了,他现在只要求,大庭广众下能喊小声些就好,这真的很丢脸。

  “姊夫,我认得路,你可以不用来接我。”这件事,他从十岁讲到现在,八年了,一样没被采纳。

  果然,男人哼着歌,完全当没听到。

  第一次,是在他上寄宿学校第一年的中秋节,本想出来吃个晚餐,就突如其来被人绑架走了。

  那绑匪很理所当然地说.?“中秋节耶,你待宿舍干么?你舍友都不回家团圆的吗?”

  有,因为刚好连假,大家都回家了,整个宿舍空荡荡,除了外籍的交换学生外,没剩多少人。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家可回。

  往后,每一年的寒暑假及年节假期,总会有个人,在校门外等着他,假期结束后再送他回来,并且帮他准备伴手礼,分送温暖给无法回乡的舍友,叮咛他要打点好人际关系,只身在外,关系打好些,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这男人脑内小剧场太发达,老是幻想他生病发烧、缩着身体躺在宿舍床板,晕黄灯光打在凄凉的小背影上,孤零零没人理会,好惨好可怜……

  他都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

  第一,他体质好,很少生病,问姊就知道。

  第二,就算生病,吞个药,睡一觉醒来,发发汗,基本上就好得差不多了。

  第三,真严重些的话,还有舍监在,不至于惨到求助无门。

  第四……他至少可以列出十数条自救的方法,但,一条也没说出口。

  他知道,男人只是关心,虽然有时婆妈了点。

  车子驶进地下室,男人停妥车,与他一同上楼,走向那个他来过无数回的屋子—男人停在隔壁门,朝他勾勾手。

  他有些困惑,看了看眼前熟悉的门牌,再看看对方,不解地走去。

  男人将藏在掌内的物品放到他手中。“十八岁,成年快乐。”

  他怔怔然,看着掌心之.物,再仰眸。

  “我们家的规矩。”每个男孩,满十八岁,就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独立小天地。他有,他老哥也有,他决定把这个良好的习俗传承下去。

  可是我不是你们家的小孩……

  话一度到了嘴边,没吐出。

  若不是家人,那这几年,团圆围炉吃年夜饭,又算什么呢?

  杨叔魏注视着他,他始终盯着掌心的钥匙,不言不语。

  啧,臭小孩,小时候就够臭脸了,愈大脸上表情愈少,什么不好学,学他姊面瘫干么?

  他捧着玻璃心,随时准备好碎一地——

  “谢谢姊夫。”他低低地,轻声吐出。

  咦?

  没被泼冷水,杨叔魏有点小意外,他这些年也算调教有成吧?

  内心感动拭泪,拍拍大男孩的肩,感性没几秒,就开始歪楼。“可以交女朋友了,记得安全措施一定要做——”

  捧着被硬塞过来的第二样成年礼——一盒未拆封的保险套,虞晓阳默然无语。

  “我、不、需、要!”

  ***

  这世上,能让他表情碎裂的人,很少、很少。

  而,好巧不巧,光姓杨的就占去两个名额。

  “小阳阳——”甜腻腻、娇滴滴的蜜嗓喊道,软嫩嫩拖长了尾音。

  他表情有一丝迸裂。

  深呼吸,把冒出的青筋压回去,再转身,镇定地回应她:“杨小姐。”

  十二岁,其实还只能称之为杨小妞。

  “唉哟,你好生疏喔!才一阵子不见,又跟我见外起来了。”杨小妞抗议。

  “……”他们没熟过好吗?

  这家子姓杨的是怎样?都很自来熟。

  自从三年前,利用课余及寒暑假进入丰禾总经理室实习,认识了这个小魔星之后,他就很难再维持平均每分钟72下的正常心跳。

  见面的第一天,她就睡到流口水,让他为了抢救营业季报,伸掌呈接她送铪他的见面礼——一道涎沫。

  他永远记得,杨总似笑非笑说:“你可以抽走文件,或摇醒她”的表情。

  不知为何,当时有股说不出的窘意,脸红耳热得说不出话来。

  女孩揉揉眼,将醒未醒地望向他,扬起憨笑,向他打招呼。“嗨!”

  很甜。

  她的笑容,是他见过最娇、最甜、最可人的。

  但,仅限于睡着或初醒时。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曾经得罪过她,她总是很致力于让他的颜面神经失调这件事,只有睡着时,那颗古灵精怪的脑子消停,不必提心吊胆于她又要出什么招暗算他,才会觉得她像天使一样,纯净可爱。

  要说她是个讨人厌的娇纵千金,又不完全是。她很懂得拿捏分寸,适时刺激他的颜面神经抽动个两下,又不会过度到惹人生厌,大多时候,她还是个行止有度、甜美乖巧的千金小姐。

  因此他对她的感觉有点复杂,分不清是喜欢抑或不喜欢居多。

  既然没把握迎战,那他退,不必白白送上去给人玩。

  打过招呼,便不算失礼,抱起桌上的公文往各部门送。

  岂知,他想退,对方还不放过他,背后灵似地跟进电梯来,他谨慎防着,她今天又打算出什么怪招——

  嗜啦!

  一阵不寻常的机械运转声传入耳中,尚未来得及意会过来,电梯蓦然骤停,四周陷入黑暗。

  不、会、吧?这只妖物功力高强到连电梯都能控制了吗?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她是他的魔星,每次遇上她,就很难维持平均72下的标准健康心跳

  他呼吸渐渐急促,莫名的着慌感攫住心房,一阵、一阵涌来,淹没他——

  “嘿,小阳阳!”

  没有用,现在不必这个称呼,就能让他脸部表情大崩坏……

  女孩靠向他这头,摸索着抓到他的手,握到一手汗湿。“嘿,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听、听得见——”他不想表现得这么没用,他十八岁了,她才十二,应该是他这个成年人来安抚小女孩才对,他绝对不要让这件事,成为她一辈子的笑柄,追着他笑到地老

  天荒,可、可是——

  他快喘不过气了。

  黑暗中,藏着太多他所无法掌握、对未知的恐慌,像一只深黑的大掌,捉攫住他……

  他一步步地退、退、退,退到了尽头,背后抵住了电梯镜面,这才觉得安全一些些。只是一些些而已,这无尽的黑暗,仍在一点一滴吞噬他……

  一道温软的物体,塞进胸前。他的文件什么时候掉的?他想不起来了,那也不重要,与其抱那冰冷的死物,他宁可伸手拥抱这个温暖的、熟悉的味道。

  他记得她的发香、她的声音、还有她嘴里的味道——

  一惊,涣散的神智瞬间回来大半,领悟他嘴上的触觉是——

  “你不想让大家看到我帮你做CPI?吧?我真的会喔,我有证照的。”

  “不……”他一点都不想。那太丢脸、太丢脸了!他不要被全公司知道这件事!!

  “那你听我的,我用我爸的名誉发誓,一定替你保密。来,跟着我做,慢慢的,吸气,吐气——对,就是这样。”

  她的声音,有种魔力,令他不自觉照着她的话做,在黑暗里,只剩这道娇软甜嗓,是他所熟悉、并且信任的。

  感觉他情绪稳定许多,她开始跟他东南西北扯一堆,转移他的注意力,但其实,真正成功的,只有最初那个举动,她后来说了什么,他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海满满的,被早前嘴上那柔软的触觉所占满。

  十二岁……

  天哪,还未成年!

  他好崩溃。如果可以选择,他不知道他会选择自己在这里窒息死一死算了,还是轻薄杨总的千金,让小姑娘陪伴他……

  虽然很想催眠自己,当成是CPR就好,但——骗鬼!

  可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想松手,放开怀中的软香,这抹熟悉,让他在无知的黑暗里,多了一抹心安,逐渐将她絮絮叨叨的话语听进耳。

  “我连小时候的糗事都说了,你咧?有没有什么糗事?或恶作剧?”

  “想不起来……”脑袋有些恍惚,无法深入思索太深奥的事。

  “好吧,不然,聊聊你的择偶条件?”

  “不要富家女。”他凭着本能,道出答案,这个完全不必思考。

  “为什么!”她抗议。“有钱人哪里得罪你?”瞬间觉得自己被针对了,他现在抱着的是谁,说话最好识相点!

  “有钱人没有得罪我,只是觉得高度不同,说话会没有交集。”

  “你看起来可不比谁低。”那身骨傲得咧,最好他懂得弯腰!明知她会是他将来的顶头上司,也没见他对她有多温声细语。

  “我不知道……”他现在没有逻辑跟她辩。“反正就是不想!”

  好吧,是她自己要问的,就像有人喜欢长发大眼的女生,也有人喜欢短发凤眼,不需要有理由,硬要跟人家理论出个道理来,那叫找碴。

  “真遗憾小女子不合客官牙口。”她似笑非笑,自我解嘲。

  “……”她在说什么?他有些困惑,还来不及思索,一道细细微光渗入,接着,眼前大放光明。

  开启的电梯门外,站着杨总、维修人员,还有几名好奇地探头张望的员工。他正欲张口说些什么——

  怀里的女孩站起来,吸.吸鼻子奔向父亲怀中。“爸——好可怕好可怕!吓死我了,还好虞助理在……”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退休离开公司,除了她,没有任何一个职员知道,他有幽闭恐惧症。

  这一年,他十八,她十二。从此,认真地将这个名字看进眼底——

  杨馨娅。

  ***

  四年后,他大学毕业,正式进入丰禾。

  这些年,杨总有心栽培,他虽是工读的实习生,但学到的比一般正职人员还要多更多,他常常睡在如山的报表、企划案里,有一次半夜醒来,不经意听见隔壁房内,姊姊与姊夫的对话——

  “英文、法文、德文、义大利文……我以前都没学这么多。你摧残国家幼苗啊!”

  “晓阳十六岁,不小了,这些他应付得来,而且这是杨总交代的。”

  “二堂哥没人性,你也跟他一样没人性,我们小阳阳好可怜。”

  “……”姊的声音有些许苦恼。“叔魏,你这样我没办法教小孩。”

  “……你嫌弃我。”

  “……”

  “我从年轻跟你跟到老,现在年华老去了,你就开始嫌我……”

  “……”

  姊夫你别闹了。

  连他都想这样说。

  姊姊虽然凡事顺着姊夫,但在该坚持的点上,她一步都不会退,姊夫也知道在这件事情上,她是对的,最多只会时不时拎个鸡精、维他命的放到他桌上,拭拭眼角残泪说:“姊夫没用,保不了你。”

  毕业以后,全心投入工作中,这样的忙碌并没有减缓,如山的工作量朝他涌来,刚开始他忙到几乎每天睡在办公室,连回家洗个澡的时间都没有。

  杨总有心磨他,他能承受多少,未来就能站得多高。

  他与他都心知肚明,这几年杨总为他投入多少心血,将来都要一一还报在自己的宝贝女儿身上。

  睡在成堆文件里的,不是只有他。

  抱着刚整理好的报表,进入总经理办公室时,没见到预期中的身影。

  他搁下手中的档案夹,移步走向休息室,半掩的门扉内,那人正背对着门,躬身躺在床上。

  “杨小姐。”他轻喊了声,没得到回应,心觉有异,上前察看。

  她脸色,有着不寻常的白。

  伸手探探体温,掌心抚过额际、脸颊。不热,有轻微汗意。

  她睡糊涂了,本能偎向带着满满关切的抚触掌心,呓语了声:“拔——”

  他不是杨总。

  正欲抽手,发声表明身分,她已睁开眼。“是你啊。”

  说完,又倦懒地垂下眸。

  她忘记放开他了。

  右臂被她抓抱住,掌心困在颊容与枕头之间,他抽不开手,不过那在此时,好像也不是最重要的。

  “你怎么了?”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没事,肠胃炎而已。”

  “你最近吃了什么?”

  “……不知道。”她倦倦懒懒地道。这阵子太忙了,连上一餐什么时候吃,都有点想不起来,囫囵吞了点东西,不饿就好。

  顿了顿,又道:“别让我爸知道。”

  他还记得,九岁的她,扁桃腺发炎,会赖抱着、撒娇要父亲陪;十六岁时的她,却刻意叮咛,别让杨总知道。

  心房莫名地,泛起淡淡的酸。

  “好,你休息,我不会说。”抬手,抚过她的发,一下,又一下。

  她没放开他。小睡一会醒来,发现自己还抱着人家的手臂,而那只手的主人,正席地而坐,将头枕在空出的左臂上,在床畔睡着了。

  这种姿势,手一定麻。

  她轻巧地挪了个方位,支着下巴打量这面瘫助理。

  认识好些年,除了刚开始的前两年有点天然呆、好拐了些外,后来已经老僧入定,表情硬邦邦,非常不好玩弄了。

  不过刚刚,他音调跟神色真是难得的温情耶,轻声又细语,她还记得,那轻轻抚在她发上的力道,很温柔。

  还傻傻坐在这里陪她呢……

  这个阿呆。

  她有些好笑,又觉心暖暖,原来这个面瘫助理,吃软不吃硬呀——

  她扬唇,轻轻笑了。

  那天回家,他跑去隔壁按门铃。

  “姊,你有没有认识的营养师?”

  “营养师?”

  “对。我想去听几堂课。”

  “你现在还有时间吗?”都快以公司为家了。

  “晚上可以。”

  从此,某人再也不曾闹过肠胃炎,营养均衡堪比职业级。

  这一年,他二士一,她十六。



  之二 娅娅

  而后,又一个四年过去,曾经的助理秘书,擢升为总经理特助?,而过去那个把公司季报当成围兜兜睡到大的小女娃,已是丰禾当家主事的领导者。

  虽然,她偶尔不爽,还是会拿公司文件来摺纸飞机。

  然而,虞特助已非昔日吴下那个阿蒙,现在就算她拿数亿合约来擤鼻涕,他眉毛也不会抽动一根。

  杨馨娅单手托腮,看着她家面瘫特助一板一眼、音律平稳地报告完明日行程,恭谨地询问:“请问总经理,是否有需要调整的地方?”

  “没有。”

  他做事,很难让她挑得出毛病。

  “是。”面瘫特助退下了,回到以透明玻璃隔间的特助办公室。

  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闲着也是闲着,便打量起她家特助来。

  他做事很有条理,一件、一件来,工作再多也鲜少看他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他脸上很少有私人情绪,音律平稳持重,对谁都客气有礼;他记忆力很好,只见过一次的客户,他也能三秒由记忆库捜寻到正确答案来提醒她,简直就是她的行动PDA。

  但,这是公事。

  那么,于私呢?

  他分际掌握得太好,主从分明,让她有点难分辨,撇除上司身分,他们算不算朋友?

  但,他知道她的飮食习惯、随便一个眼波流动,就能猜出她的想法,有时觉得,除了她爹,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八成就是他了。

  他甚至知道她的生理期,那几天工作量不会排太满,经期前后的飮食调理从不马虎。

  别人家的特助,有做这么多吗?

  正思索间,见他接了通私人电话,脸上微微有了波动。

  这表情……嗯,颇耐人寻味,她已经有一阵子没看到他皱眉,露出这种凝沉神色,但又带些对旁人没有的温软……

  她还以为,会让他有这种人性化表情的,只有她。

  他挂断手机,转头朝她这里望来,正巧与她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微微一愕,而后起身,朝她走来。

  “总经理,我明天下午想请半天假。”

  “什么事?”她好奇。跟那通电话有关?

  “一点私人的事。”

  意思就是无可奉告。

  她点点头,识相地没再追问下去。“下午只有一个拜访蔡董的行程,我自己去就可以,你忙你的事吧。”

  “谢谢总经理。”

  到底什么事啦!她真的好奇死了。

  她家的全职特助,号称全年无休,别人是领月全勤,他可以领年全勤,有特休都不休的那种狂人耶,就差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待命。

  这样的虞特助居然会请假,教她怎能不好奇,那通电话到底何方神圣?

  拜访完客户,她特地绕路去买个点心当下午茶。她家特助今天居然没给她订午餐就走人了,也不知在急什么,害她随随便便吃了个面包果腹。

  好啦,她承认自己有点被宠坏,太过依赖他,以致于今天全能特助脑袋有点小短路,她也莫名有了被放生的弃儿感。

  沿途物色临停车位,目光不经意瞄见,玻璃窗内不正是她在心里碎念的某人?

  这家店的海鲜总汇披萨很好吃,饼皮是以千层酥为基底,虽然热量爆高,但她可以吃到连块碎屑都不剩。

  而此刻,那个连她太常吃都有意见、会无言皱眉的某人,居然好声好气哄着眼前的佳人吃那个她想吃都要看他脸色的食物……

  太可恶了!

  原来放生她的“私人事务”是跟女人约会吃下午茶。

  更可恶的是,还吃他不给她吃的东西!

  满肚子吃不到美食的怨气下,一时脑神经接错线,电话便拨了出去——

  不对!她回神,正准备切断,另一头以极快的速度接起。

  “总经理,午安。”

  那看见来电者时的反射动作及效率,让她心里的怨气稍稍抚平了些。

  “那个……我是要问你,富晟的合约放在哪里?我找不到。”临时抓了个藉口。

  “档案柜左边第三层。”完全没有思索地道出答案。

  “喔。”啊然后咧?掰掰挂电话,不打扰你约会吗?

  静了静,他主动接问:“总经理,下午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没有。”她盯着玻璃窗内的人,忍不住便透出些许埋怨:“就是有点饿……”

  他神情一动,应该是想起没给她订餐这件事了,蹙眉流露些许懊恼。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他低头看了一下表。“我一个小时后回去。”

  很好。她瞬间圆满了。

  大概还加上一点点,他在讲电话时,柔软下来的神情吧。

  ……如果他回来时有海鲜总汇披萨加持,那就更圆满了。

  ***

  没道理呀……

  杨馨娅左想右想,怎么也想不通,他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贡献给公司了,假日唯一的去处,她一根手指就数得完——育幼院。

  这样还有时间交女朋友?

  太强了!除非他根本不睡觉。

  这件事她想了好几天,那名下午茶约会的女子身分,莫名横亘在胸口,困扰着她,眼前这成叠的卷宗都没让她这么伤脑筋。

  某个加班的夜晚,公文看得眼压高,她踢掉高跟鞋,让脚丫子出来透透气。反正全公司该走的人都走光了,怎么自在怎么来。

  当敲门声再度响起,看见那叠捧进来的公文,她放弃挣扎,整个人直接软趴趴瘫倒在桌上。

  面瘫特助步伐顿了顿,还是铁石心肠地将消减了一半的公文,叠回两小时前的高度。

  “虞晓阳,你不是人!”她悲愤道。

  某人不为所动,声调平缓无波。“我会陪您一同加班。”

  打完巴掌,也知道要赏颗糖的道理,虞晓阳另一手端上餐点。“您有四十分钟的用餐时间。”

  算他还有点良心。

  她心理稍稍平衡了些,打开餐盒,没有疑问是她最爱的那家,连菜色也道道都是她爱吃的,并且已事先将她讨厌的葱花挑掉。

  有时她都觉得,这个她爹请来盯她的“牢头”未免也太称职——他很抗议这个称呼,刚开始偶尔谑称一声“牢头”,他总是蹙眉。

  后来发现,他是真的不喜欢她这么喊。

  大概因为,那带有些许对立意味,他们的身分,从来都不是对立的。

  一个人,得花多少时间,才能懂得另一个人飮食、脾气、性情、习惯、劣根性,眼珠子一转就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什么……

  因为他一直、一直都在看着她。

  所以他懂。

  懂她,一如懂自己。

  还有,他无论再忙碌,也不曾让她三餐不正常,特助做到这样,添衣送餐、看前顾后像奶娘,就只差没陪睡了。

  这种特助哪里找?有点良心的雇主,真的该为他加薪。

  虞晓阳弯身将被踢到角落的高跟鞋拾回,整齐摆放在桌旁,听闻她嘴里咬卤蛋的含糊低哝,直起身后,才面不改色,四平八稳地回道:“感谢总经理体恤,我对目前的薪资并无不满。”

  喔,所以就是不需要加薪的意思。居然还会有人嫌薪水太高?

  他又出去冲了两杯热桔茶,将另一杯送到她桌上后,才回到自己的位置。

  连茶温都控制在不烫手又刚好能入口的最佳温度,他还能不能再完美一点?

  他太好、好到——她有点舍不得放手了。

  她不想,将他的好分给别人。

  好不容易消化完眼前这叠小山,中原标准时间,八点整。

  她轻巧地起身,穿回他搁在桌旁的鞋,来到两人之间相隔的那道门。

  无论她忙到多晚,他永远在。

  随时随地,只要回过身,总能看见他,不曾失望过。

  刚接下这个位置时,她心里不是没有恐惧与旁徨,但她不能表现出来,而他一直都在,在她的身后,那令她安心。

  她知道,有他在,他会帮着她、撑着她。

  “你真的不想加薪?”

  “年初职务调动时,杨总已调过薪,他并没有亏待我。”他有些不解,为何她今晚一直在执着调薪这件事,公司给他的优渥待遇,已是前所未有,他从不觉被亏待。

  “不加薪,那,给你另一项福利如何?”

  他捧杯轻啜了口,以眼神询问。

  “今晚,去你那里。”她慢悠悠地吐声。

  “噗——咳咳咳——”一口茶水呛入气管,咳得某人失态又狼狈。

  一句话,彻底让他破功,冷面死鱼特助形象碎一地,拼不回去。

  “耶!赢了——”好久没有战胜死鱼脸了,很难不欢呼呀!如此珍贵的一幕,真想拿手机拍下来——

  她忍住手贱的冲动。

  虽说她是老板,但绝对是全天下最怕得罪员工的老板,她不想真的惹毛他。

  “这不好笑!”他微恼道。

  虽然,好像还是惹毛他了。

  “谁跟你开玩笑?”这个反应算是意外的收获,绝对不是讲那句话的初衷。

  但某人已经板起脸,一秒复活冷面特助。“这种事情不要拿来说嘴。”

  “我、是、说、真、的!”她再次重申。

  “那我也认真回覆——本人拒绝这项福利。”他面无表情回道。

  “……”她想,这世上应该没有比她更悲惨又坚强的女人了。

  悲惨到当面求欢,还被当面拒绝;坚强到他送她回家,在门口道别,连她一根手指都不想碰,而她居然还不快点去死一死……

  虞晓阳,算你狠!

  就算被拒绝,还是要有风度。

  她是个正派又大度的雇主,绝对不会藉职务之便,进行职场性骚扰、唐突良家闺男,那一夜的事,就当她脑残说错话,且让它随风而逝吧——

  她给自己架了良好的下台阶,优雅地走下来,从此当没这回事。

  冷面特助比她更淡定,更像没这回事。

  很、好!她咬牙,坚强地活过来了。

  这事过后的两个礼拜,他们参加一个老客户的订婚宴,这种应酬性的红白帖,多多少少免不了要走动交际一下,她家冷面特助一向是她的内定男伴。

  死鱼脸归死鱼脸,外貌还真没得挑,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笔挺西装撑起完美的男人身材比例,看得她又想入非非起来。

  原来她有点西装控。

  完蛋……望着她家玉树临风的完美特助,她有些苦恼,要忍住不对他伸出狼爪有点难,没事帅成这样,很难不遐想……

  “丫头,虽然我没有虞特助帅,你好歹看我一眼。”一个叔伯辈的长者,笑谑她。

  “王总说笑了。”她中规中矩收回目光。这个跟她爹有点交情,不能乱来。

  “我说你爸,到底是在帮你挑副手,还是选女婿?”

  谁会花那么多工夫与心血,仅仅只是为女儿栽培一个副手?挑品貌端正、挑性情沉稳、挑才情出众、挑心思细腻、挑操守清高,还得要耐性够、知她懂她包容她,放在她身边陪伴扶持。

  杨仲齐这司马昭之心,明眼人哪里会看不懂,就差这小俩口缘分够不够了。

  杨馨娅只是笑,端庄温雅,四两拨千斤。

  与几名客户应酬完,回头要再找虞晓阳,环顾会场一圈,没看到人。她沿途找过来,正料想他会不会在院子里透气,便听见不远处传来的争执声——

  砰!

  虞晓阳失控,一拳挥了出去。

  看得出来,他是真动了怒,不是做做样子的,对方被他打飞出去,撞倒一整排花架,乒乒乓乓好不精采。

  这么大动静,八成不一会儿就会引来注目,但最让她惊异的,是这家伙居然有本事惹她家虞特助动这么大的肝火,她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控。

  “你信不信我让你丢了工作!”对方朝他呛声。

  啧,这白目眼色真的很不好,有点脑袋都看得出来,虞晓阳在丰禾的地位不是谁都能动摇的,连她都要让他个三分,不敢太惹他,这白目到底哪来的自信让他丢官去职?

  “就像你对晓贞那样吗?我们在你眼里,就是那种闲来打发时间,想撵走就撵走,一文不值的下等人?”

  那白目哼了哼,都被揍到嘴角出血了,嘴巴还不干不净。“不要以为当个特助就有多高人一等了,一样是别人的看家狗,靠主人赏口饭吃而已。穷酸就是穷酸,不识大体,也不想想,我们周家的门面,你们攀得起吗?”

  “攀不起,”他凛着脸吐声。“也不想攀,我只当晓贞被狗咬了一口。”

  “我看谁是狗!别忘了我家跟丰禾还有长期的合作关系在,明天我就要你在我面前奉茶提鞋,鞠躬哈腰!”

  虞晓阳一顿,没吭声,转身欲举步回屋内,不期然撞上她审视的目光。

  他怔了怔,没语。

  她也不多说什么,率先回到屋内,先向主人告罪园景的毁损,表明会全权负责,请人修复回原状。

  离开会场,回程路上,他开着车,好半晌,才打破静默:“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她挥挥手。“小事。”而且他也非真的后悔今晚所为。

  “你不是冲动的个性,就算再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一样的事。”虽然打人不对,但那家伙真的颇欠打。

  “你不问吗?”

  “那你想说吗?”

  他停顿了一会,才接口:“我请假那天,是陪晓贞去妇产科,”顿了顿。“堕胎。”

  晓贞坚持不生,她说,不想让孩子跟他们一样,一辈子被瞧轻。

  这种罪,他们没有少受过,个中滋味,怎会不明白?所以他不知该从何劝起。

  “晓贞?”

  “我育幼院的妹妹。”

  他也不知道,若再重来一次,他是否会选择逞一时之快,替晓贞出这口气?还是忍一时之气,顾全大局?

  理智面,他知道要忍;但情绪面,却是忍无可忍。

  “既然做了,就不必多想,我会处理。”她笑了笑。“拜他所赐,否则我还看不到你这么情绪化的一面。”

  什么意思?他一时无法解析。

  依周有方的个性,不会就这样算了,他既然敢出拳,就是准备好要接后招了。

  他知道她不会真为了这事惩处他,但终究是客户,总得做做样子,在这件事上,唯一懊恼的就是令她为难,他想过了,必要时自请处分,停职思过个几天,也算让周有方脸上好看些,把事情交代过去……

  杨馨娅静凝他,忽觉一阵闷。

  难怪他会说,不娶富家女,原来是因为,他看过太多有钱人恶心的嘴脸。

  难怪她主动送上门,他都不要。

  像他们这种有钱人,应该倒尽他的胃口了吧!

  她自嘲地想。

  “前面放我下车。”

  他不解,投来询问的一瞥。

  “我今晚不想回家。”她不无气恼,耍叛逆地回他。

  这意思是……

  他心房一突,猛地踩下刹车。

  还真听话。

  她扯扯唇,解开安全带。

  “你要去哪里!”这问题很笨,他也知道,但……

  “这你就不必问了。”她好客气,好有礼貌地说。“反正不是去你家。”

  他没多想,本能地扣住她手腕。这行为已经逾矩了,他知道,但他不敢松手,一分一毫都不敢,心房揪得死紧

  “虞特助,我手有点痛。”

  他恍若未闻。“不要去!”

  “这好像不是你的工作权限。”她笑笑地回。

  他不放,她就自己一根根扳开他手指,开车门——

  “那很脏!”他未及深想,脱口道:“如果你真的要做,我陪你!”

  她挑挑眉。

  “至少我比他们干净!”

  我比较干净——这是处男的宣告吗?

  她抿抿唇,努力不让笑意泄出。“你不是不要?”

  还当面拒绝她。她记恨地想。

  “我现在想要求这项员工福利。”

  她想了想,摇头。“可是我后来觉得,还是不要好了,找个陌生人比较简单。”

  “那一点都不简单,你不知道对方的背景、不知道会惹上什么样的麻烦,但是我——你知道。”他居然在说服他的老板跟他上床……天哪,还不快点住嘴,虞晓阳!

  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要他看着她去跟别人过夜,他做不到!

  如果她真想体验这件事,那他宁愿这个人是他。

  “听起来有点道理。”她沉吟道。

  “所以不要去惹那种麻烦。”他放轻了嗓,改握住她的掌,深怕她拒绝,轻轻地,再问一次:“好不好?跟我回家。”

  她不应声,瞄瞄被他握得牢牢的手。她家八风吹不动的虞特助,掌心竟微微汗湿。

  “娅娅…”

  “……”好啦,她没用。只是轻轻喊她一声小名而已,她心就软得一塌糊涂,早前被拒绝的怨慰,全数消灭得干干净净。

  “开车!”她低哝。“随便你要带我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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