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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荷掬兰 第6章(1) 作者:灿非

  兰泗十天里完成了两幅茶花画作,一幅是被称为“粉红双姝”的花办颜色极淡的粉红色茶花;另一幅是同株生出十朵正红色的珍贵奇花“十全十美”。皇太后看了画作之后凤心大悦,立即挂在大厅上,还赏赐一套上等画具给兰泗。

  也就因为画作已经完成,因此今早她看见梅沁摆好棋局等着时,颇感讶异。

  过去几天,她已经被这个“棋痴”给抓着下了好几局,好几回她和皇太后联手竟还输给梅沁。初荷心想,整个北京城大概也只有梅沁敢如此大胆的连赢皇太后好几回,不过看来皇太后也没生气,只觉得梅沁直性子得彻底。

  只不过后来就都没再说要跟梅沁下棋了。

  “皇太后召你来下棋吗?”初荷奇道,应该不可能吧。

  梅沁嘻嘻一笑。“是我昨儿个跟皇太后说今天定要再找你下一盘,她说随便我。”

  初荷哑然失笑。这人还真是不会看脸色。

  “你大哥知道吗?”看情况大概全然不知。

  果然梅沁摇头。“他和我阿玛今天天还没亮就出门了。阿玛是被圣上召见,大哥最近也忙,听说是礼部在办理圣上祭祖的事情。”

  天还没亮啊,好辛苦。

  “你不想下吗?”瞧她一副思索状,好像很迟疑。

  “不是的,只是这儿毕竟是她老人家静养之地,还是别太打扰的好。”想必皇太后也对他这种要求感到意外。

  梅沁歪着头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

  结果梅沁就这么等着初荷事情都处理完毕,然后跟着来到她宅第。

  初荷不得不承认刚开始实在不想让他跟回来,但其实跟梅沁下棋极有意思。他大概是把所有心思都花在钻研棋艺上头,每每初荷觉得看穿他布局,以为赢面很大时,却又被他神来一笔的反攻战略给打败。

  结果这反而激起她精益求精的念头,苦思钻研作战策略。

  半个月不到,初荷棋艺精进不少。

  “你说说不到这儿该怎么走才好?”

  晌午,初荷独自在书房研究今早输给梅沁的棋局,看见兰泗来访,就随口问着。

  “这个给你。”

  初荷抬起头来,看他递来一本封皮陈旧的册子。

  她狐疑接过一看,顿时欣喜。“是《论弈》!听梅沁说这是一本专门研究棋术的古册呢。”

  初荷翻开几页,就发现上头有许多后来添加上去的注解或心得,那俊逸的字迹一看即知是兰泗所写。

  “这是你的珍藏,我看完之后就归还。”她看到好几页上面详细记载某年某月某日跟谁对弈、厮杀过程以及他如何破解对手设的陷阱等等都写得十分清楚,竟还有输赢的注记,其中一行写着赢过醇亲王府的二贝子,还写上大快人心。初荷看着,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日期是在五年前,那时兰泗应该才十八岁,难怪有点稚气。

  跟古册内容比起来,兰泗写在旁边的这些字句反而更为希奇。

  “你留着看吧。”反正他已经熟到都会背了,而且他现在也只有偶尔去棋艺社才有空下棋。

  “这下子梅沁可没这么容易赢了。”她爱不释手的翻阅着,看兰泗写的字比看书本内容还津津有味。

  “大年初三后宫里设宴庆祝佳节,你会去吗?”皇太后找了好多年轻贵族,说是要热热闹闹的看戏。

  “嗯,皇太后说不许推辞。”其实她正烦恼这件事儿。本想自己的职责就是过年期间让茶花都漂漂亮亮的供人欣赏即可,没想到皇太后却说放完烟花才许离开;她向来不怎么喜欢参加这种聚会的,但皇太后有令,她又岂敢不从呢。

  “是啊,不许推辞。”兰泗闷闷的说着。

  “怎么?”看他眸中光芒有些黯淡下来,初荷知道这是他心情不佳时的反应。

  兰泗平淡一笑摇摇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皇太后娘家一位蒙古扎萨克亲王的小公主也会来。”

  不只是这样,豫亲王府的六格格以及另外他记不得名字的名门闺秀都会来,总之这就是上回皇太后给他看的五张画轴里的女子都会现身。

  “那又如何?”初荷揣测着扎萨克亲王小公主要来跟兰泗的心情有何关系。

  兰泗突然不乐的叹口气。“老人家说倘若当晚我没跟她们攀谈,就自己提头去见她。”

  “她们?”初荷瞪大眼睛。

  兰泗盯着她半晌。“跟你说吧,反正也没啥好瞒。”

  当下就将那日皇太后要他看画挑人以及威胁他做决定的事情和盘托出。

  初荷听完,忍不住频频抿嘴笑着。

  “你说,该怎么办?”

  自从那日兰泗说了要与初荷结为知己。就三天两头往她这儿来喝茶聊天,半个多月来见面的次数可比以前总起来还要多,两人也比以往更加熟稔,因此,兰泗今日也就不再隐瞒这件让他烦恼的心事。

  要对皇太后交差,这比起圣上要他临场反应做诗写文章或是贵族子弟聚会时对付尖酸刻薄的攻击要来得麻烦多了。

  “没想到你如此受欢迎。”初荷止不住笑意。

  八旗贵族当中,以兰泗贵为镶黄旗,又是朝廷受重用亲王嫡长子,超过二十三岁还没大婚的只剩他一人了;而皇太后向来喜爱替未婚男女居中牵线,因此她听了兰泗方才所言,可真是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兰泗一旦成亲,他们要像这样时常见面聊天就更不可能了;不过,这本就是无可改变的事实,她早就知道了。

  于她,失落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她的人生早就注定是不可能跟兰泗有所发展,她能像最近这般与他相交,早已心满意足。

  “真高兴我的烦心事还能逗你开心。”兰泗无奈看她一眼,有些责怪她毫不掩饰的取笑。

  初荷正色,十分正经的看他。“其实这很简单的,你就雨露均沾不就行了吗?”

  “算我问错人了。”兰泗佯怒叹息,大摇其头,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干脆转身拿着桌上的面团屑扔到茶几上的水缸里喂金鱼。

  “其实,你就好好的从中挑选一个吧。”初荷趁着兰泗背对她,垂下眼帘,无声无息叹气。“你总是要成亲的。皇太后找的五名女子想必都是门当户对,说不定你见了之后也是有喜欢的人选。”

  兰泗停下喂鱼的动作。“以前总认为大婚对象肯定就是她了,所以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其他女子。”

  初荷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人是谁,只是这是第一次听兰泗亲口提起。

  “我以为你看开了。”就这么难忘吗?直到现在还这么难过?

  “从我两年前离开北京去边疆那日开始,就决定要把过去忘了。”兰泗看着水里两条红色金鱼争食,又丢了一块面团。“早就没再去想了。我只是要说,除她以外,我也没喜欢过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要从何挑选起。倘若随意挑了一个,成亲后才发现根本不对盘,那不是很对不住人家吗?”

  初荷真羡慕那个曾经占据兰泗心房这么多年的女子,不只是这样,就算是被皇太后相中要让兰泗挑选的五名闺女,她也好生羡慕。

  “很多人都是这样的。”出神了一下子,初荷才轻轻回答。

  “这倒是……”但他就是不想要跟其他人一样。

  “不如这样吧。”初荷瞧他闷闷不乐,忽然心生一计。

  兰泗满脸疑问的看向她。

  “既然你挑不出喜欢的人选,干脆就看她们五个当中谁最喜欢你。”

  初荷在他皱起俊脸的同时连忙说下去;“这样至少你们的婚事有一个人觉得很快乐,就算日后你发觉不甚喜爱,那对方还是能够因为身为你的福晋感到心满意足。如何?”

  就像她倾心于他,即使知道兰泗对她没有那种心思,但只要能和他讲讲话,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虽是下下之策,但也算称得上是可行之计。”兰泗思索片刻,许久之后才慢慢吐出这句。

  看着他继续扔面团,缸里鱼儿无不游过来争食,初荷觉得心绪也像那一缸子水似的早被搅得全乱了。

  皇室举行的欢庆聚会让初荷大开眼界。

  大年初三,她依照皇太后吩咐,傍晚进宫。才走进院落,就见到处张灯结彩,园子里早已架好戏台子,一堆太监宫女们悄声忙进忙出,偏厅大厅里好几个桌上各自摆放着珍奇异果精致点心,而她细心照料的那些茶花都搬在显眼处陈设,好几处绿叶被绑上红色缎带点缀,一个貌美宫女领着几个年轻女子在旁边坐着弹奏古筝琵琶。

  皇太后正领着几个看起来十分贵气装扮的女孩儿在看兰泗画的茶花。

  “你来啦,过来过来。”皇太后瞧她走进来,十分欢喜,当着众人握住她的手。“这是初荷。论年纪,大约只比你们大上两三岁。她是在我这儿走动的人,你们可以喊她姐姐。瞧瞧这些花儿,就是她替我照顾的。”

  那几个红妆娉婷的女孩儿本来看初荷打扮简单,也就没仔细去瞧她,但见皇太后与她十分亲近,又说大家喊她姐姐,顿时人不敢造次,全都争相称赞茶花美、初荷姐姐兰心蕙质。

  初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聚会里受到礼遇,更没料到皇太后会如此当众护她,而且不提她的遗孀身份,反而强调是在宫里走动的人,摆明着不准有人再以她的身份来说长道短,感激之情不由得溢满胸口。

  “等会儿看戏,初荷就坐我身边。”

  皇太后丢下这句,就要大家随意攀谈无需拘束。

  此时陆陆续续有好几个年轻男子进来给皇太后拜年,人人见了初荷,无不打探,这才知道几个月来引人茶余饭后热烈讨论的人,原来早被皇太后安置在身边。

  没多久,初荷看见兰泗和梅沁也来了。兰泗身穿宝蓝色袍子,衬得原本就偏白的脸孔更显得面如冠玉;他笑意盈盈的走进来,清雅如春风的俊逸气质惹得全场所有人全转过去看。初荷瞧见一堆女孩儿全都喜欢眉梢,吱吱喳喳忙着咬耳朵,显然都在讨论跟兰泗有着的事情。

  说不定这些女子全知道今晚皇太后有意让兰泗挑选大婚对象,因此都显得格外兴奋紧张。

  兰泗远远瞧见初荷,正想走过去和她讲讲话,却被一堆人拉住,根本抽不开身,初荷也就没主动过去攀谈;反正,今早才见过面,兰泗拿了上好的碧螺春来给她拜年。

  皇太后眉开眼笑的跟众人一会儿说说茶花,一会儿又要大家看看兰泗的画。

  直到天都暗下来了,才移驾到花园里看戏。今日上演的戏码是齐天大胜大闹天庭,初荷坐在皇太后身边,却瞧见兰泗的座位左右以及后面三个位置全是年轻女孩,其中坐他左手边的就是皇太后的外孙孙女,雪兰英公主。

  “你瞧瞧我那外孙孙女,长得多标致。人人都说她跟我年轻时挺像,我倒觉得我还胜她一筹呢,呵呵。”皇太后喜孜孜的拉着初荷,指着稍远处的雪兰英。“你瞧见了吗?”

  初荷应着,一眼就看见了兰泗和左右两侧的女子言笑眯眯,尤其是和雪兰英更是不时交头接耳,看那神情、笑容,可一点儿也不勉强,一点儿也不为难。

  “你真有一只老鹰风筝吗?”

  另一头,雪兰英开心的拉着兰泗问着,见兰泗点头,她更是笑得眼睛有如弯弯月儿。

  “借我玩好吗?我阿玛说女孩儿家不能拿老鹰风筝,说太野性,要我拿蝴蝶的;可我就是喜欢鹰,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英嘛。”她眨动灵活大眼,更显得那张本就美丽天真的脸蛋分外娇艳明媚。

  “你很喜欢放风筝吗?”兰泗看着她,脸上挂着笑。

  雪兰英连忙点头。“我还喜欢骑马打猎。我来北京之前跟哥哥们去山上打猎,猎到一只雪兔儿,哥哥都说那兔子很希罕呢。你喜欢打猎吗?”

  兰泗怔了一会儿。“打猎吗?以前时常去,现在比较少了。”

  那人也喜欢骑马打猎,也爱放风筝,也有一双俏生生的大眼睛,说起话来也同样直爽下加修饰,个性更是如出一辙的活泼外向,雪兰英,简直就是那人的翻版。

  初荷看到兰泗发怔盯着雪兰英的表情,刹那间便了然,根本不用挑了,雪兰英就是兰泗要找的对象。

  她眨眨眼看向戏台,正演到孙悟空大战天兵天将,刚好是热闹高潮的戏码,可怎么眼前视线却糊了,戏台上的人也全蒙上一层水气,孙悟空一个翻身踢腿,打得三千子兵将全摔倒在地,人人乐得呵呵笑拍手叫好。她眨一下眼,将眼中水气眨去,却阻止不了那道无形却清晰的泪痕生生滑过心脏,彷如刀凿雷击,疼得她痛处难当。

  那日之后,兰泗有半个多月都没来找初荷;不过她仍是时常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像是他在礼部的表现甚好,圣上特别拔耀他为礼部员外郎。

  虽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但以兰泗的年纪来说,已称得上年轻有为了,礼亲王为此高兴得在爱祭祖设宴,说这个嫡长子总算开窍想通,他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又说兰泗替皇太后绘制的两幅茶花画作,皇太后将其中的“十全十美”赏给了蒙古扎萨克亲王夫妻,也就是她的外孙夫妇,雪兰英公主的双亲。

  皇太后还当着蒙古扎萨克亲王的面说,希望很快可以看到雪兰英觅得良人,暗指此位良人即有可能就是“十全十美”的作者兰泗贝勒。

  又说过年期间兰泗带着雪兰英在雪地里猎兔,还有大年十五那晚两人同游京城观赏花灯,兰泗还送了雪兰英一个绘有老鹰展翅图样的花灯。

  这些消息全是初荷听来的,而告诉她这些的是皇太后和梅沁。

  “所以你大哥今天又跟雪兰英公主去骑马了?”

  初荷手上黑子吃掉梅沁一个白子,惹得后者皱起脸来。

  “你棋艺进步了,现在要赢你越来越困难。”梅沁不急着下,先喝一口茶。“你刚问什么?喔对啊,他们今天去郊外骑马,说是雪兰英在城里快给闷坏了,本来还约了我,但我推掉了。”

  “为什么不去?你今天不宜外出吗?”初荷早知道梅沁每日出门前必看黄历,说着,忍不住抿嘴偷笑。

  梅沁却是一本正经的摇头。“本日诸事皆宜,我不去是因为我不想去。唉,跟你说说也没什么,我不去是因为……算我怕了雪兰英了。”

  “此话怎说?”莫非兰泗和雪兰英两人过从甚密,冷落了梅沁?

  “那个雪兰英!”梅沁忽然停下手上动作,气呼呼的抱怨起来:“什么蒙古公主,我看根本是一只猴子!上次我跟着去打猎,她好端端的不知何时动作这么快就爬上树去,然后趁我经过树下是忽然跳到我的马背上,我和那匹马差点被她给吓死。”

  “怎么会这样?”初荷着实讶异。“她为什么要吓你?”

  梅沁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说本来要抓到树上的飞鼠了,都怪我忽然骑马经过,把飞鼠给吓跑。你说说,有这种事吗?我哪知道她躲在树上抓飞鼠!这也要来怪我。”

  “你大哥没说什么吗?”他喜欢爬到树上的女子?

  “讲到这个我才气!我大哥那时不知跑去哪了,根本没看见人影。后来我和雪兰英理论,他才慢吞吞的骑着马出现,看到我们在吵嘴,竟然没问缘由就要我道歉。”梅沁满肚子没好气。

  “那真是挺不公平的。”初荷忍不住想着当时的情景,实在难以想象竟有如此活泼的女孩儿,跟她简直相反。

  “可不是嘛!”梅沁似乎还没消气,说得面红耳赤,手上白子就随意一放,也不管什么战略了。

  “说到我大哥,他可真是怪。你瞧他明明就是斯斯文文的模样,偏偏老喜欢那种活泼外向的女子,以前那位也是,成天就是骑马打猎放风筝,我看了头都疼了,现在这个简直是翻版,言行举止根本就是一模一样,连爬树也一样……”

  原来,兰泗向来喜爱这般活泼的女孩啊。

  倏地,她又想起那晚看戏时兰泗怔怔望着雪兰英的模样,那神情此刻回想起来似乎带着一点迷惘和惊喜,或许,那就是一见钟情吧。

  “今天这盘棋还真乱七八糟。”梅沁抓抓头。“我被雪兰英气得没了章法,怎么你也一样乱下一通?这种下法要是给外人看了,肯定会笑掉大牙。”

  初荷尴尬笑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礼部主管国家典礼和教育、贡举之事,兰泗忙完天子祭祀之后,休息没几日又开始筹备科举考试,偶尔忙起来时,通宵都没能阖眼。

  不过,忙归忙,同僚之间仍是忙里偷闲,喝碗茶休憩一会儿,其中尤以几个同是贵族出身的官员凑在一起最能聊得开。

  “听我家三妹说,大年初三那日皇太后找人看戏,你们知道谁坐在她老人家身边吗?”一个正黄旗子弟、父亲贵为郡王的男子,忽然放下手中毛笔笑问。

  “谁啊?瞧你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端重亲王府的三贝子不屑地横他一眼。“说出来可别泄气。”

  “哎呀!不用说了,这消息老早就传开了,大概只有你不知道吧。”

  另一个同样也是八旗贵族的年轻男子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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