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知道林嫣红是什么样的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换成是你,你会因为对方死了就算了吗?你以为自己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伙子啊,怎么好意思为了这种事情跟她冷战?」莫霁云对他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冷战的人不是我,是她!」从早上到刚刚三十分钟前,他打了不下十通电话,可是至今她甚至给他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好吧,她不愿意接手机,他就打家里的电话,经由小靖的手把电话交给她,心想她一定不忍心拒绝小靖的请求,可是她却送给他一句「我很忙,再见」,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不管是谁在冷战,争端的源头从你而起,只要你愿意坐下来,把真相摊在她面前,风浪就会平静下来了。」
「你说得可真简单!」娄晙冷冷的挑了挑眉。
废话,事不关己,当然可以很简单很轻松……莫霁云很识相,这种话还是留在心里,否则会被人家一脚踹出去,成了笑话。「万一她看到林嫣红的照片,真相还是会大白。」
「我手上已经没有嫣红的照片。」他把所有的照片都烧掉了,很狠吗?也许吧。可是不狠,他的恨难消除,留着那些照片,只会时时提醒他她的背叛。
「嗄?」
「我不想活在过去,干脆一点痕迹都不要留。」
莫霁云若有所思的抚着下巴,沉默了下来。娄晙是他见过最专情的男人,当初即使跟林嫣红隔着一片大陆一片海洋,也不曾见他偷瞄别的女人一眼,他总说感情是很神圣的,不应该当成游戏,有这想法根本是个傻子嘛!不过,他乐于当个「傻子」,还劝他们其他三个也加入「傻子」行列。
但是,林嫣红过世之后,娄晙一反常态变成了花花公子——当他听见这个传闻,即使觉得不太对劲,但也不难理解,娄晙总要想办法转移失去妻子之后的痛苦吧。不过现在看来,事情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林嫣红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她已经死了,她做过什么事情都不重要了。」
「如果真的认为事情过去了,你就不应该逃避。」
略微一顿,娄晙反过来一问:「如果茵茵知道她和嫣红长得很相似,你认为她会有什么反应?」
这还用得着问吗?她当然会以为自己是「代替品」……莫霁云可不敢老实说。
「一如你的反应,她会认为自己是代替品,就算我对天发誓,她从头到尾都不是代替品,她的心里还是会有疙瘩。」
「所以,你坚持隐瞒到底吗?」
「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好。」正如同小靖是否是他的亲生儿子一样。
「那万一,她就是不小心看到林嫣红的照片呢?」
「你认为这种机会有多大?」
「既然你已经销毁所有的照片,这种机会当然是微乎其微,可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也是机会,发生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那就等到发生了再说吧。」
莫霁云挑起浓浓的剑眉,似乎明白他的企图了。「你是想把日子拖长,降低此事的冲击性。」
没错,这正是他打的算盘。「如果我和茵茵结婚五年,或者十年了,我们有了爱情结晶,共同写下数不完的生活点滴,其他的问题自然变得无关紧要。」
「这是个好主意,可是现在情况的发展,并不是往你期待的方向走。」
「她的心最软了,不会一直跟我闹别扭。」
「如果你已经吃定她了,又何必在这里喝闷酒呢?」莫霁云一针见血道。
是啊,明知道她不可能跟他冷战太久,为什么他还是那么烦躁不安?
今天一天没听见她的声音,没办法向她撒娇,他觉得整个心变得空空荡荡,好像失去了什么。如果这种情况持续一个礼拜,他一定受不了!
这种感觉令他害怕,比当初得知她父母急于安排她相亲嫁人还要害怕,好像会因此失去她一样。也许正如奶奶所言,爱得越深,心就变得越脆弱,他才会让这么一点点小事搞得如此忧虑不安。
「依我看,是她吃定你了。」莫霁云语带戏谑的道。
娄晙虽然不愿意承认,却又不能否认。是啊,其实是她吃定他,茵茵只要撇个嘴、皱个眉,他就会不自觉的绷紧神经,她轻而易举的影响他的喜怒哀乐;可是当两人的情况对调的时候,她却不需要绷紧神经,因为她总是有方法教他展颜一笑。
「如果我是你,我会认命了,还是先投降,免得多受罪。」
娄晙闻言送上一个斜眼。这个家伙的字典里面有「投降」这两个字吗?
「你干么这种表情?我是好心建议你,如果不相信,你尽管试试看。」
唇角一勾,他似笑非笑的问:「你到底是来台湾找谁?」
「……你不认识的人。」
「如果是我认识的人,不用问你,我就知道你不惜搭机来这里的目的。」
清了清嗓子,莫霁云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的暗红。「这不是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事……喂喂喂,你别转移话题,今天喝闷酒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我自有主张。」
「好吧,我会为你祈祷。」莫霁云无所谓的耸耸肩,不想跟他说那么多了,如果不是这个小子在这里碍他的眼,他才没有多余的心思管他的事。
他根本不需要太担心,她不会真的跟他冷战一个礼拜。娄晙这么告诉自己。
隔着电话,她可以不理会他,可是一旦两人面对面,她绝对拒绝不了他。没错,说不定今晚两人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抱着她,她就会软化了,然后就回复往常的生活……
*
这是第一次,娄晙深深感觉到自己的无助,原本以为两人面对面,他像往常一样抱着她入睡,冷战就可以过去了,可是事情的演变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每天晚上他们都有机会面对面,可是她完全不给他单独相处的机会,这几天她都睡在小靖的房间,而且还牢牢的锁上门,不让他有机会抱她回房。
他怎能期待事情可以轻松摆平呢?她的态度已经把立场表达得很清楚了,如果他不愿意面对问题,就得继续过着「独守空闺」的日子……突然之间,娄晙领悟了某些事情。
从小他就是众人围绕的焦点,太习惯享受众星拱月的尊崇,凡事以自己为中心,总是先要求人家配合他,而不是他迁就别人。
所以,他没有察觉到嫣红不喜欢当笼子里面的金丝雀,直到她病了,他开始试着补救,却依然想用自己的框框套住她,于是在她心底种下渴望自由的种子,最后演变成一场悲剧……她的外遇,其实他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这几年来,他一味的把责任推给她,用「背叛」定她的罪,未曾认真的面对问题。其实每一件事情都有两面,如果说是她用匕首刺进他的胸口,那也是他以自己的胸口迎向她的匕首。
他们都有错,而这个错最根本的问题在于——他们都对彼此的爱不够深刻、不够坚定、不够真诚。如果他们爱得很深刻,他们会为对方着想;如果他们爱得很坚定,他们不会禁不起打击;如果他们爱得够真诚,当遇到问题的时候,他们会想办法解决。
过去的都过去了,可是现在,娄晙知道他不会再当一个凡事以自己为中心的人,因为他很爱很爱茵茵,珍惜她带给他的幸福,就算有些事情还不宜说出口,但至少要让她觉得安心。
想清楚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见到茵茵,于是立刻取消所有的工作行程,匆匆忙忙的赶回家。
不需要任何人指示,他也知道这个时间他们母子在二楼起居室,果然,他看到他们正在起居室里画画,两个人很有专业架式的摆了画架,入画的是摆在玻璃帷幕前面的盆栽。画着画着,两人偶尔会相视一笑,然后额头相碰。
「爹地!」娄靖衍率先发现他,下一刻,他立刻习惯性的跳起来跑过去,从左边圈住父亲的双脚,接下来父亲会将他举高……可是等了一会儿,父亲都没有动作,这才发现另外一个人也没有动静。
「妈咪,赶快过来啊!」他用力向她挥了挥手,娄晙则默默的用渴望的眼神瞅着她。
韩茵茵迟疑了一下,终于决定暂时抛下这几天的争战,走过去从右边圈住他的腰,然后娄晙一只手将小靖举起来,一只手将她搂紧,接着他们同时在他的颊上亲了一下。
这个迎接他回家的仪式,刚开始是韩茵茵发起的,当初是为了拉近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后来渐渐变成一种习惯,只要娄晙在小靖上床之前回到家,他们一家三口总要来上这样的「见面礼」。
娄晙把小靖放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小靖,爹地想跟妈咪说几句悄悄话,你先回房间看书。」
娄靖衍很乖巧的点点头。
「没有这个必要,你有什么话当着小靖面前说就好了……」
「拜托,我们两个单独聊聊好吗?」
娄靖衍互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体贴的拉起他们两个的手,交到对方手上。「爹地和妈咪慢慢聊,我去楼下请崔奶奶准备下午茶,聊完了记得下来喝哦。」他退出起居室,同时帮他们把门关上。
韩茵茵立刻把手抽回来,侧过身子背对着娄晙。「你想说什么?」
他再次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握住不让她甩开,带着她来到玻璃帷幕前面,回忆的道:「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妳;在这里,我第一次看见爱一个人可以多单纯;在这里,我第一次明白真正的幸福来自于平凡的生活。」
停了有一分钟那么久,她终于出声响应,可是态度依旧没有软化。「你想跟我说什么?过去的已经不重要了吗?」
「我想让妳知道,现在的一切对我来说,比过去还珍贵、还重要。」
这个道理她当然知道,人是活在现在,而不是活在过去,过去的记忆再怎么美好,那都过去了。只是……如果她和他死去的前妻长得截然不同,或许她的心眼也不会变得跟鸟儿一样小。
娄晙让两人面对面,很诚挚的说:「过去的事,我还没有办法毫无保留的向妳坦白,因为这其中有着很深的伤痛,连我自己都不太愿意面对,我希望妳可以多给我一点时间。」
「我知道了。」
「这不是借口,我真的需要时间,当我准备好了,每一件事我都会老老实实的向妳说清楚。」
「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我又没有说这是你的借口。」
「是啊,妳没说,可是妳的表情说得很清楚——我在跟妳玩拖延战术。」
韩茵茵直言,「这不是不可能,你需要多久的时间?一年?两年?三年?还是十年?」
「我没有办法明确的给妳时间表,可是我向妳保证,绝对不会是十年。」
这可以算得上保证吗?可是,她的心已经悄悄投降了。
她的确很生气,气的是他的态度,她只是想知道林嫣红是什么样的女人,又不是要看照片,更没有逼问他是不是把她当成代替品,但他不说就是不说。
生气归生气,其实这几天她也不好受。
每天疲倦的躺在床上时,总会觉得心空空荡荡的,没有归属感,夜里少了他强壮安稳的臂膀,她不时会惊醒过来,然后心中涌上一种很可笑的感觉,自己现在去追究那些无法改变的事实,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她和林嫣红是双胞胎,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啊!
如果她执意把自己当成代替品,就永远只能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如果她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就会走出属于自己的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要回首过去,不把目光定在未来呢?
「不要再继续跟我冷战下去了,我会受不了……不,我已经受不了了,妳不要对我不理不睬,妳知道吗?听不见妳的声音,我会觉得很不安,躺在床上看不见妳在身边,我没办法安心睡觉。」他轻轻一拉,双手紧紧将她圈在怀里。「妳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我哪有本事折磨你?」
「妳还没有本事折磨我吗?我的喜怒哀乐全都掌握在妳手上。」
「我有这么厉害就好了。」如果她真有本事掌握他的喜怒哀乐,就不会这么没有安全感了。
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娄晙懊恼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妳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吗?妳要我做什么,我都会乖乖像奴隶一样在妳面前臣服。」
「是吗?」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很邪恶的画面,不禁嘿嘿嘿的笑了起来。
「妳在笑什么?」
媚眼一勾,她的笑声更邪恶了。「晚上你就知道了。」
背脊一凉,他顿生一种不祥的预感,他是不是给了她什么不好的建议?
算了,至少他们之间的僵局结束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