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本来捧着一盆待洗的衣物,听到笛音,她就兴匆匆的放下手边的工作,趴在窗台上,两手支着下颚,圆滚滚的大眼睛直直的瞅着不远处的慕容轩,一边欣赏乐曲,顺便欣赏因他的存在而形成的美景一幅。
瞧瞧!慕容轩虽然面色苍白,身形却又高又瘦,以至于他身穿白衫的模样更显得飘逸清灵,再加上风吹梅花落的自然美景点缀,这幅美画更加赏心悦目了。
「小姐,慕容公子不但人长得俊,而且就算身为武盟的少爷,他身上却一点也没有那些富家公子哥的痞态,他很好相处,笛艺也堪称一绝,就可惜他身上犯着病症……」小玉不禁惋惜的说。
生为人,果真没有十全十美的啊!
手里捧着药书,虽然眼睛瞄着书上的字,可是杜雨嫣的心思早被慕容轩那优雅动听的笛音给迷去了。
她有些气恼自己的无用,明明心里还恼着他的不是,为何竟还会为了他而分了心神?更可恶的是,她竟然也认同小玉的感觉。
说实在话,她知道自己是没理由恼他的,因为他并没有实质的犯着她,甚至每当她心情烦闷时,耳边总是说巧不巧的流泄进优美的笛音。
打从那日她躲开慕容轩后,至今已过了三日。
这三日来,她一直刻意避着他。
也非她将谷姿仙的交代抛诸脑后,她依然会亲自调理他的药膳,甚且也定时帮他诊脉,只是……时间与过程有些不一样而已。
「有时间发呆,我劝你还是早些将那盆脏衣服洗一洗,我厨房里文火慢熬的那碗汤药,别忘了晚些再帮慕容公子送过去。」杜雨嫣仍是维持原来的姿势,口观鼻,鼻观心,眼睛不离书卷的「看」书。
「小姐,昨晚慕容公子的随侍问我,为什么你开的药方,慕容公子喝完还得讨着喝花蜜?」
小玉只是个打杂帮佣的小丫头,哪里能回答得了那些医理的问题啊?听到说要送药,她才猛然想起该帮忙问这个问题。
杜雨嫣紧抿的朱唇微微的牵动了下,若有似无的微笑是小玉所看不懂的,只听得她用一派正经的口吻应着——
「要是武石今日再问,你就同他说四个字。」
她将一直深埋在书卷里的视线移向小玉,弯起好看的红馥唇线。
「良药苦口。」
小玉傻愣愣的看着她,半晌才似有所悟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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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药苦口?」
慕容轩口气温温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反应,只是他望着武石手里那碗黑漆漆的汤药,露出了明显的悒郁神色,挣扎了半晌,轻叹口气,还是将那碗汤药喝下去。
「小玉,你家小姐今日还是忙吗?」
前两日开始就见不着杜雨嫣,问了小玉,只推说她在忙,很忙很忙的那种忙,忙到可以整天都见不到她的人。
小玉面露难色,小姐没让她饶舌,她可不敢多话,毕竟做小丫头的若不机灵点,可是会日子难过的。
看见小玉的表情,慕容轩也猜着了些什么,摆摆手支走了她,感觉到喉咙间的苦涩。
他用手支着面颐,虽然嘴里是让人会翻胃的苦,脸上却微微的露出一丝笑意。
她仿佛在药里下了十斤黄连,想来她心中的那把火无处宣泄,只好往他身上倒。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明明自己也是「受害人」啊!为什么他就要白白的遭受她的迁怒呢?这样似乎不太对吧?
慕容轩的心中已有另一番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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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容轩发现自己的目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那抹娉婷的身影所牵引。
就算明知她有心躲着他,他仍是想见她,即便只是离得她远远的,只要能看见她的身影在药房里穿梭,便也满足。
捡选一处岩石平台,翻掀长袍下摆,他神态优雅而宁静的坐在那里,拿出笛子放在唇边,优美的音律在他的指下流泄,他知道她会听得见的。
不远处的小溪流发出水流夹着融冰的声音,当他吹奏一曲结束,就会细细聆听水流与碎冰的交击声。
这就是他从未见过的药王谷春天,心里有底的知道,映入眼底的每一幅景色,对他而言,将会成为仅有的回忆。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梅花坞,那时就见得一位纤姿绝丽的女子折下一枝红色的腊梅,将花偎在她冻得红艳的脸颊边,那亲昵花朵的画面,是他永远也忘不掉的。
那时,他仅一个神思恍惚就见不着她,心下是有些许惆怅的,不过他仅当自己是失了神,不太在意,可是就在吹笛到忘我之际,那疑心是看花眼的她居然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还张着清盈澄澈的大眼直直的瞅着自己,那时候开始,他便暗暗发誓,若此次许亲的女子就是眼前的她,他真想就要了她。
可是当他明白她就是自己未来的妻子时,心中原本的那份欢喜与雀跃的感觉已渐渐地磨蚀了,他知道他不该拥有她,那会让她不快乐。
笛音幽幽转转,仿佛朝露暗润花瓣,想将这初春尚未苏醒的花魂唤醒。
尽管心中存着摆不平的矛盾,他仍是捡选轻快悠扬的曲调来吹奏,他知道就算她见着自己会想躲,却绝不会讨厌他的笛音。
这厢,卷起珠帘,已无心看书的杜雨嫣,立在窗边,幽深难辨的双眼望着吹笛的他。
这每日按例会听见的笛音,已成为她惯听欣赏的音律。
他瘦削的身子,以她隔着些许距离的感觉来看,似乎显得更加隽朗了。
说实在话,她原以为他会在连喝了三天那苦死人不偿命的汤药之后,恼怒得寻上门来,甚且她也准备好一串腹稿回应,什么这是她新研制的药方,对身体大有助益,或是良药本当苦口之类的空话,可惜她一直没机会对他说。
为什么会想故意整他的心态,她已经理不清了,只知道她的心里这般愁苦,大半的肇祸者就是他,谁教他要平空冒出来,打乱她原先的日子呢?!
看见他苍白着脸,捣嘴咳嗽的一幕,她的心莫名一紧。
这个傻子,身体就那么虚寒了,还跑出去赏什么风景?吹什么笛子?不会回房,裹着被子,乖乖的躺在床上休息吗?
正想呼唤小玉,让她传个话,叫那傻病人滚回他自己的房里时,小玉却先一步跑来说,药王谷外有位姑娘说要见她,她的心当下就凉了半截。
打从她点头愿意嫁入慕容家开始,心中所涌起的不安与罪恶感就未曾消过,而今,该是面对的时候到了。
她往谷外不远的一座凉亭走去,不断的对自己做心理准备。
虽然小玉没问那位姑娘的姓名,可是她猜得到,会来找她的人是谁。
远远的,见到那名身穿鹅黄色罗缉衣裳的年轻女子,杜雨嫣的心口就紧揪了起来。
是她,真是章茹。
深吸一口气,她神色黯然的走过去,凉亭内的女子听见脚步声,视线迎上她的,年轻娇俏的面容满足鄙夷与忿然。
不待杜雨嫣走入凉亭,她率先自石椅上站起身,冲着杜雨嫣质问:「你说,你是不是真要进那慕容家的门?」
望着曾经是闺中密友的杜雨嫣,这个因为年龄相仿,再加上与自己的兄长有过私慕一段情的好姊妹,章茹怎么也无法相信,她竟然闷不吭声,轻易的就对慕容家的提亲动了心?!难道真是她看走眼,杜雨嫣只是个贪恋荣华的俗世女子?
杜雨嫣的一颗心被章茹的责问弄得刺痛起来,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她解释。
她走入凉亭,目光始终回避着章茹,当同样的话她再追问第二遍时,杜雨嫣这才垂着眼点头。
「为什么?」章茹拉着她的手,不解的追问,「我一直以为你跟哥哥会在一起的啊!我怎么也无法想象,除了哥哥,你会嫁给其他人!」章茹觉得事情发生得好突然,她的头好痛。
「章翰……他知道了?」杜雨嫣犹疑地开口,随即知道这是多问的,既然章茹会追问到这里,谅他也是知情的了。
「不止是我哥哥知道而已,我们章家上下全都知道了。」章茹气急败坏的挥舞着手,像是有一把怒火在她的胸臆之间狂烧。
杜雨嫣抬起眼看她,眼里有疑问,也有无奈。
她与章翰之间的情分,说起来有些诡谲。
因为他们从未私下有过婚约,只是因为一种长期相处的习惯,让身边的众人积习已久的认为他们该是一对的,旁边的人这么看,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也觉得就该这么着,大家都有相同的默契,认为只要她学习医术告个段落,她与章翰就该在一起的,事实上,她自己也是这么以为,只是事情的变化往往总是让人捉摸不定。
像是看出杜雨嫣的不解,章茹索性直言,「昨天你哥忽然跑到我们章家,大声嚷嚷着,叫我哥不要再缠着你,还说你就要飞上枝头,进慕容家当凤凰了,要我哥别再当个癞虾蟆,妄想吃天鹅肉了,我爹娘听了气得要死,我哥也铁青着脸色,不肯说话,逼不得已,我只好上你这里来问问,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哥哥?」杜雨嫣不禁惨白了脸。她从未想过她的哥哥竟会这般待她……所以小时候她才会吵着嚷着要上私塾,甚且认识章翰之后,也宁愿认他做哥哥,只因为至少章翰是不会伤害她的。
「是啊!你哥哥……」章茹见她刷白了脸色,不知该夸她演技好,还是宁愿相信这么多年的姊妹情谊不是假的。「为什么事情会闹成这样?我听说你娘还收了慕容家的千两黄金,是不是真的?我一直以为你进药王谷是为了习医,要成为一名有医德和医术的女大夫,怎么?原来你认那位女神医为师,就是为了想攀上慕容家?还是你想藉着武盟天下扬名立万,成就你个人私欲的野心?你……你真的让我难懂了。」
章茹也不敢相信,原来她所认识的那位外表柔顺,性子温和似水的杜雨嫣,竟也包藏着她所不懂的复杂心理?
她看走眼了吗?
她不希望这是事实。
耳边听着章茹的疑问与控诉,杜雨嫣整个人已经慌了、乱了,不知所措,也不知道应该做何反应。
见杜雨嫣不说话,章茹又接着说下去。
「你知道吗?我娘在外头听了一堆闲言碎语,简直快要气死了。外面的人都说我们章家不知好歹,竟然妄想与武盟天下抢新娘子,还嘲笑我哥配不上你云云的话,更过分的是,还有人说你聪明,懂得捡选快死的武盟少爷来嫁,这样用不了多久,在武盟天下,除了盟主之外,你就成了武盟的当家主母。你说,这些流言是不是太过分了?」
章茹不想相信那些胡说八道的荒唐闲语,她相信她所熟识的杜雨嫣不是那样的人。
听着章茹毫不在意的说着那些未经证实的流言蜚语,杜雨嫣只觉得心里好寒,原来……旁人是这么看她的。
现在她也才更加了解,何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实在是太可怕了,但是她不想让事情再复杂下去,况且她要嫁的人已注定是慕容轩,那么……就让大家认定她是个虚浮的女子吧!也许这样大家都会比较好过。
「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不用再问了。」她脸上没有流露太多情绪,那神情就像对章茹所说的话默认了。
章茹难以置信的瞪着她。「雨嫣,我真的很心寒,就算你真的对我哥哥没感情,也把不着让你哥来羞辱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愈说愈气愤,禁不住冲动,她伸出手就在杜雨嫣的脸上留下火辣的指印,「我真的对你很失望,我们姊妹间的感情就到此为止吧!」
章茹失望透了,头也不回的离开药王谷。
全然没料到章茹竟然会出手打她,杜雨嫣整个人呆愣住了,木然无知的轻抚红肿的脸颊,半晌,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滚滚滑落。
望着章茹离开的背影,她只能细声呢喃着心底的抱歉——
「对不起……」
禁不住满腔的悲苦与无奈,杜雨嫣终于哭了起来。
她伤心难过的不是旁人如何看她,而是……她难道真的就此要失去章茹这个姊
妹?这些日子她心里所堆积的委屈,又该向谁诉说?谁又该为这团理不清的事情负责?
一声轻咳,唤回杜雨嫣的心神,她连忙用袖子拭去泪水。
她一向是个很能藏住心思的人,不想让人瞧见如今的狼狈,就算那个人是她未来的夫婿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