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真的吗?」徐白波惊讶地问:「等了这么多年,你终于有动作了?」
胡成庵抓抓脖子,有点难为情,「也该是时候了。」
这厢房里除了胡成庵、徐白波,还有穆雪松、孙真、胡成凰以及安放天。
胡成凰是胡成庵的族弟,是官门中人,现职是受天城的衙门捕快。
「我这老哥嘴巴快、手脚慢,我都三个娃儿了。」胡成凰笑说。
「所以穆家答应了吗?」孙真好奇地问,两只眼睛望向穆雪松。
穆雪松淡淡一笑,「我姊姊哪是这么轻易就饶了成庵,不磨他一阵子,她是不会点头的。」
「可你家两位大人应该没反对吧?」徐白波问。
「他们自然是乐见其成。」穆雪松道:「穆胡两家素有交情,我爹娘又是看着成庵长大的,能有什么意见。」
徐白波笑着举杯,「成庵,那我先恭喜你了。」
胡成庵举杯回敬,「谢谢,接下来可换你努力了。」
「我?」徐白波撇唇一笑,「我一个人逍遥得很,你们这是昏头了。」
「话不是这么说,」孙真一脸认真道:「男儿成家立室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你眼见着就二十六了吧?」
徐白波蹙眉笑叹道:「你们好像都忘了雪松也还没成亲呢!」
「雪松哪能有什么问题?」胡成庵乐道:「他跟宁妹妹想也是好事近了。」
孙真一笑,「这缘分的事啊,真是捉摸不定,说来就来的。」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沉默得像是不在厢房里的安放天,「放天,你也是。」
安放天原本僵着的脸上,勉强地挤出一记笑意,「别扯我这儿,我是什么出身?一无所有,成什么家?」
胡成庵看着他,眼底有着一抹同情跟歉意。举杯,他敬安放天,「兄弟,真是抱歉,我捷足先登了。」
胡成庵这一说,孙真一惊。
「咦,这什么跟什么?我错过什么啦?」孙真满脸疑惑地问。
「呃……」胡成庵不好意思的挠挠脸,「其实放天也对雪梅十分倾慕。」
孙真惊讶地看着安放天,像是意识到什么而面露尴尬。
安放天蹙眉一笑,「这多丢人的事呀,我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罢了。」
「放天,话不是这么说的,其实……」胡成庵试着想安慰他。
「成庵。」安放天打断了他,笑叹道:「你在胡家厅堂上是说得上话的少爷,我却只是不受器重、一无所有的庶子,自知配不上穆家的小姐。」
他这话说完,大家都安静了,几个人你瞧我,我看你,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情场上,有人得意就有人失意,实属寻常,只是这得意的跟失意的都在同一个房间里时,可就尴尬了。
这时,安放天打破了沉默,他举杯敬胡成庵,脸上带着爽朗笑意,「成庵,我恭喜你,真心的。」
胡成庵也爽脆地举杯回敬,「说来还得等雪梅点头呢!不过,我先谢谢你了。」
「先干为敬。」安放天说完,以杯就口,仰头一饮。
在那杯后,他神情阴沉,眼底迸射出两道肃杀……
南大路,万隆客栈。
后院的小房间外,安放天敲了门,他神情冷肃,眼底泄露出藏不住的杀机。
「谁?」房间里传来声音。
「我。」他低声地道。
不一会儿,房门开了,门里探出一张脸来,正是伊奴。
「唷,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伊奴这话有点酸溜溜地,不因别的,只因他来到受天城都一、两个月了,这却是他们两人第二回见面。
「还以为安公子现在都跟那群富家公子们厮混着,早忘了我这个卑贱杂种了。」伊奴说。
安放天哪里不知道伊奴这是在酸他,可他不在意。
「我有要事。」他说着,不管伊奴是不是愿意,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关上门,他转身便问:「你还有吗?」
伊奴微顿,「有什么?」
「海檬果。」他说。
伊奴一怔,警觉地问:「做什么?」
安放天哼笑一记,「你这话问得有趣,要海檬果还能做什么?」
伊奴神情严肃,「这会儿你又想除掉谁?」
「当然是除掉挡路的石头。」他说。
「挡你路的石头可真不少。」伊奴语带嘲弄,「在京城都打碎了两颗,现在来到受天城还有?」
「到处都有石头。」安放天对他的嘲讽不耐烦地说:「到底有是没有?」
「有是有。」伊奴略有隐忧,「可尹家父女的事才了,就怕……」
「那都是一年前的事了,也没人怀疑。」安放天一派轻松地说:「再说,受天城距离京城千里之远,谁能起疑?」
「小心驶得万年船。」伊奴道:「这句话连我都懂,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未免太过胆小。」安放天不以为然。
「前不久你才跟我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呢!」伊奴哼笑一记,「现在倒说我胆小了?」
安放天失去耐心,强硬地道:「我可跟你直说了,要是你不把药给我,我就别想进到穆家的核心。进不了穆家,咱们先前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
伊奴一顿,「你是说……」
「我是说,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别想借着穆家的商队出入。」他哼道。
听了他的话,伊奴沉默了一下,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起身到床底下搬出一个木匣子,再从匣子里拿出一只小瓷瓶。
他将小瓷瓶交给安放天,叮嘱道:「我可跟你说,这药……」
「你别说了。」安放天打断了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鹫,「我知道这东西如何使。」说罢,他转身便开门走了出去。
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回头路。这青云路上的每颗石头他都要踢开、都要打碎,一颗都不能留。
他不想再窝窝囊囊的做人,他要出头天,他想终有一天能在他爹跟他那些兄弟面前耀武扬威。
他自小不受宠,母子二人窝在那小小的院里,过得跟身分卑贱的奴婢没什么两样,好吃好用好穿的,从来没他们娘儿俩的分。
帮因缘际会地,他认识了没有儿子的尹常川,而尹常川也同情他的际遇,不只将他收为关门弟子,还有意将女儿许配给他,让他将来可以继承蹈武堂。
他先是自尹常川口中知道受天城穆家的事,后来又无意间在相识的友人那儿得知穆雪松及穆雪梅姊弟俩的状况。
知道那穆雪梅和离后未再论嫁,身为穆家独苗的穆雪松又没有妻子儿女,他便起心动念,打着先入赘穆家,再除掉穆雪松以得家业的主意。
可在这之前,他必须先甩脱尹常川跟他的女儿,尹碧楼虽不对他构成威胁,但那尹常川却是个大麻烦。
尹常川是个死心眼,一心想要他做尹家女婿,继承蹈武堂。
他要一个破武馆做什么?他安放天一表人才,却只配守着那破武馆过一生?
他不甘心,他要走出自己的青云路。于是,他计划着除掉必然会坏事的尹常川。
尹常川跟穆家有着宿怨旧仇,若是发现他攀上穆家小姐,必然新仇纠结着旧恨,无法甘心,要是他上穆家闹,那么他的青云之路定是狂风暴雨。
为了彻底摆脱尹常川,他向非法药贩伊奴取得杀人于无形的奇毒海檬果。
原本他只想取尹常川的命,可又担心失亲的尹碧楼可能会变成他的包袱,为了一劳永逸,免除后患,他决定连尹碧楼也一起毒杀。
他以为自己会怕,但那天傍晚他却是神情自若地带着那只毒烤鸭登门拜访。
那晚,他再潜入蹈武堂时,他们父女俩已毒发身亡,他将他们摆在一起,点了把火……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当中,没有任何的破绽跟纰漏,他们死在大火之中,亦没人怀疑他们的死因。
就这样,他来到受天城,想办法接近好饮的孙真,再借着孙真结识穆雪松及穆雪梅。
穆雪梅芳心寂寞,三两下就被他打动了。所有的事情都发展得如此顺利,直教他将京城的种种都抛在脑后,直到……穆家义女周学宁对他说了那些话。
她说她调筋理脉的功夫是梦中女子所授,而她所形容的梦中女子活脱脱就是尹碧楼,他得说,这件事让他好几天都无法安眠,内心忐忑。
可在那之后,什么事都没发生。他依然在粮行做事,依然跟穆雪松等人称兄道弟,依然偶尔拜访穆雪梅……本想着事情合该就这么顺顺当当的进行下去,没想现在居然急转直下。
他不能让胡成庵娶了穆雪梅,可看着,穆家终究是会答应这桩婚事的。
胡成庵是颗挡路的臭石头,不移除之,他便功亏一篑了。
「胡成庵,你必须死。」他在心里想着。
穆雪梅将自己关在屋里,几天了,她还在生气。
她气的倒不是自己跟安放天有缘无分,而是不喜欢这种被逼迫被勉强的感觉。
她就吃软不吃硬,她就不想从了谁的决定,她就不想、不想如此便宜了胡成庵那个粗鄙无礼的笨蛋。
为何她要嫁给一个总是在笑话她的男人?她就像是有个把柄落在他手里,往后的日子都得随他摆布嘲讽。
她穆雪梅不过那么没尊严的日子,绝不!
「梅小姐,宁小姐来了。」嬷嬷在门外问着,「见是不见?」
「不见。」她想都不想地道。
学宁已经求见好几次了,一天里约莫来个三、四趟吧,她不见学宁是因为知道她来了要说什么,而她不想听。学宁如今是她弟弟雪松的人了,铁定是雪松派她来说些什么吧?
「姊姊,雪梅姊姊……」屋外传来周学宁软软的声音。
「你只是我爹娘跟雪松的传声筒吧?」她没好气地道:「我不听,你走吧!」
「姊姊,你同我说几句话吧?」周学宁语带央求。
「你可好,现在跟雪松同气连枝了吧?」她其实也知道这不关学宁的事,可就忍不住迁怒于她。
说真的,她很懊恼也很懊悔,可又控制不了自己的嘴。想来,她娘说得一点都没错。有谁容得了她这样的脾气性情?
「姊姊,我不是来给义父义母或是松哥哥传话的,」周学宁真诚地说:「我只是想跟你聊聊。」
「没什么好聊,你走吧!」穆雪梅依旧不领情。
门外,周学宁静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再没声音,她心想她应该是走了。
「宁妹妹走了吧?」她问着外头的丫鬟和嬷嬷。
「姊姊,我还在。」回她话的是周学宁。
闻声,穆雪梅陡地一震,心头一个揪紧,有点内疚及不安,她都说得这么不给情面了,学宁居然还在门外候着没走?她心软了,硬不起来了。
「你……进来吧!」她说。
她此话一出,门打开了。周学宁像是担心她又会反悔变卦似的,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还绊了一下,差点跌跤。
看见她那滑稽模样,穆雪梅一个没忍住,噗哧一笑,「你急什么?就不怕跌扁了鼻子?」
周学宁见她笑了,心也安了,「我怕雪梅姊姊反悔,又不见我了。」
看着那脸上及眼底都写着关心的周学宁,穆雪梅气消了大半,「过来坐着吧!」
「嗯。」周学宁迫不及待地捱到桌边坐下,像只狗崽子般,两只眼睛巴巴地望着她。
穆雪梅斜瞪了她一眼,「想说什么?」
「想说……」周学宁怯怯地道:「姊姊别生气了。」
「我如何不生气?爹娘想要我嫁给胡成庵,就连你跟雪松都不挺我。」
「姊姊。」周学宁直视着她,「你真那么讨厌胡大哥吗?」
「是。」穆雪梅斩钉截铁地说。
「讨厌他什么?」她问。
「讨厌他……」穆雪梅顿了顿,气呼呼地道:「什么都讨厌!」
周学宁憨憨地一笑,「姊姊,不管你有多么讨厌胡大哥,他都一直喜欢着你,从没变过。」
「他……」穆雪梅瞪大眼睛想反驳,却又反驳不了。
「胡大哥从小就喜欢着姊姊,死心塌地,不论姊姊如何拒绝他,甚至给他难堪,他都不曾灰心、不曾放弃。」周学宁温煦一笑,「若我是姊姊,早就被他打动了。」
「这……」是的,这一点她倒是不否认。
胡成庵那个人就是厚脸皮,都不知道已经被她拒绝过几百次了,还是拿热脸贴着她的冷屁股,不屈不挠。
「他那是厚脸皮。」
「要我说,那是长情。」周学宁笑叹一记,「姊姊,胡大哥总是说你不爱听的话,那是因为他怜你惜你,舍不得你。」
「他若怜我惜我,不是应该说我爱听的吗?」
「实话都不会是漂亮话。」周学宁说着这话时,感触极深。
看见她眼底那抹痛楚,穆雪梅微顿,不解地问:「这是哪来的感触?」
周学宁凄然地一笑,抬起眼帘注视着她,「姊姊,巧言令色,鲜矣仁。」
穆雪梅心头一震,隐隐觉得她在暗指着什么。
「有些人用菩萨面孔对着你,可心狠手辣,万分歹毒,这些人说的话总是动听,总是让你不曾怀疑……」周学宁沉静一笑,「姊姊,胡大哥虽然心直口快,经常惹你不悦,但他绝对不会伤害你。」
穆雪梅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地道:「就他那点心思,自然是伤不了我……那么,谁会伤害我?」
周学宁眸光一凝,「巧言令色之人。」
「你是指……安公子?」穆雪梅神情严肃,「自从他出现后,你便一直有意无意地拦着我,要不是我清楚你对雪松的那分心思,还真以为你也瞧上了安公子。」
「姊姊,我绝没有……」
「我知道。」穆雪梅直视着她,「所以我才想知道为什么?」
周学宁扬起真诚又沉静的眼眸,温柔地看着雪梅,「总有一天,阳光会照亮那些阴暗处的。」她意有所指地道:「姊姊就静心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