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奕祯坐在沙发上,残破的衣服早已换下,颈子上的伤口也上了药、包扎好,不再剌痛得那么难以忍受。她看向一旁,银狐正为黑豹上着药,淌满鲜血的手臂与背部几乎让人不忍卒睹;那是狮子咬伤的,连银狐都忍不住皱眉。
“伤得真重,还没倒下真是奇迹。”银狐终于见识到了黑豹野兽般的体能,平常人早就昏被抬进医院了。
黑豹只是沉着脸不发一语的坐着,偶尔消毒水倒在伤口上的剧痛会令他抿唇握紧拳除此之外也无其他表情了。
银狐完成上药的工作起身去清洗所有用品后,佟奕祯在这时再也忍不住的走到黑豹身边。
“你还好吗?”
“别碰我!”黑豹挥开了她伸来的手,但只是这样轻微的动作就令他喘息不已。
她错愕的怔在原地,虽然他的力道不大,但她被他的冷漠深深地打击了。
“我……我只是想关心你……”她嗫嚅道,像做错事般的不安。
黑豹没有理会她,只是努力的想平复自己不稳的气息。
望着他刚毅漠然的侧脸,佟奕祯有些心慌。
“我知道我不该拖累你的,对不起……”她难过的低垂着头说,她能感觉一整个晚上他隐忍的怒火皆是对她而来,她直觉认定了他是在怪她误事。
第一次卷入他的任务中,她除了害怕还有更多的恐惧,那样危险血腥的画面骇着了她,而她更忧心自己在无意间拖累他。
黑豹仍是不发一言,紧抿的唇显示出他的怒气,但大部分是恼怒自己的成分居多,今晚的失败与从未有过的失常使他无法轻易原谅自己,他不懂自己为何会有那样的反应,他不该受胁的,这么多年过去,他因为深谙没有牵绊才能活命的道理,所以在这行业中才能混那么久,比使失手也早已有豁出去的心理准备。但今晚那些人却改变了他一直以来的信念,他对自己再也没有从前那样自负的把握,这项发现动摇了他,也让他惊慌的察觉到,自己似乎已在无形中丧失了杀手的资格。
“你说点话好吗?不要不开口……”他的沉默让她害怕,那就好像凌迟及残忍的酷刑。
“你要我说什么?”他微眯起眼,语意冰冷。
“我……”她怔愕着,轻轻吐呐了好几口气后才垂眼望向地板。“你可以不用管我死活的。”她忍住那阵揪痛,木然的说道。
“用不着你来提醒我所犯过的错误。”
“黑豹……”她微愕,她想知道,这一阵子的相处下来,他可曾有一点喜欢她?
“你想说什么?”他冷眼瞪向她的欲言又止,直觉感应她要说的事可能是他所无力承受的,可是他却又控制不住想得知的心。
“我说了会有用吗?”她仍是忍不住想问。
他一直是知道她的感情的,但他虽然知道,却只是接受从来不给回应,没有人多事的却点破或改变目前微妙的关系。但这样的情况却愈来愈让他感到不安,因为有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正在缓缓地变化中,他逃避的不愿去正视它,以为不去理会它,一切就不会有所改变,总是会维持像表面那般的平静,却没料到有些事情悄悄地在底下改变,而变了,就再也找不回原来的面貌,例如他的心。
“你倒底想要什么?”他像在自问也在问她,有些粗鲁的一把攫住了她的手,眼光在瞟到她颈项上的白色纱布后闪过一丝恼怒。他的心情乱了,他该杀了她的,早在这女人撞见一切的当时,他就该解决掉她的。
“我……”她在他的钳制下看来异常柔弱无助,翦水秋瞳里泛着光芒,一双温润的唇瓣正微微颤抖着。“我从来就没奢望你能喜欢我,可是我……我喜欢你,纵使你要杀我,我也是——”
“住口!”他不要听这些!他怒喝地打断了她的话,像是再也忍受不了听见她此类剖述感情的话。“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吗?是一只野兽!你喜欢一个会变身的怪物喝?”
他呼吸不稳的喘息着。
佟奕祯怔怔地瞪大了眼。
“不是的……”她用力摇头,“我喜欢你,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我不在乎你会与否。”
“不要愚蠢了!我是一只野兽,一个随时要取你性命的杀手,你天真到去喜欢杀人凶手,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你想用感情打动我?”
“不要把我的情感想得那么龌龊不堪。”她感觉受辱的轻喊着,“我不是要交换什么,我只是喜欢你,单纯的喜欢,我没有要你改变什么,如果你在此时此刻杀了我,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你真的不怕吗?如果我真动手,你还能这样信旦旦言情说爱吗?”他眯起眼,眸中闪动冰冷锐利的杀意。
佟奕祯颤抖的望了他沉鸷的俊容一眼,最后强忍住惧意顺从的闭上了眼。
黑豹瞪着她,怒意在胸口燃烧,她的驯从只让他更加的愤怒。“该死的你!”他费力的推开了她。
佟奕祯霍然睁了眼,看见他烦躁的起身走到窗前。
她仰望着他满布阴陏的面容。“你就是你,有这样的能力并不是坏事,那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珍贵礼物,你应该自豪不是吗?”她轻声说道。
“我不想听这些!”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着,浑身散发强烈的拒绝意味,眼神冰冷。
“我想帮你。”
“帮我什么?你认为我需要别人的救助吗?”他迅速转头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她不自主的退了一步,几乎要被他凌厉的眼神给射穿。“我只是不希望你有这种自怨自弃的想法……”
“够了!你并不是我的什么人,不需要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一震,眼底闪过受伤的情绪,但她强自镇定着,不让他的打击给扼倒。
“我从来就没怕过你,因为我知道你不那种会随意伤害人的人。”她望进他的眼。
那澄澈的眼像是会看穿灵魂一般,黑豹只能用更凶恶的目光来回应她的盯视。“别太自以为是了,你的天真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而已!”他怒吼。
她梗着声音,黑白明眸盈满难以言喻的情伤,他没有开口,沉默在空荡的屋内蔓延着,像是一场精神折磨般,凌迟着她早已受伤的心。
“你走吧。”他冷冷地说。
“什么?”佟奕祯错愕的抬起头。
“我叫你走,以后不要再来了。”他再重复一次。
“什么意思?”她不懂,她在颤抖,抬起头来瞪着他,想弄清他所说的是否与她心中所想的一样。
黑豹没有开口,但由他的沉默中,她已得到了答案。
“你要放我走?”她握紧了拳,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的眸光,虽说这是她在原本一开始时所期盼的结果,但此时她心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这答案意味着他要斩断他们的关系,他要她永远离开他的生活。
“为什么?”她抓住了他的手臂,体温倏然降到了冰点,她突然觉得好冷。
“没有为什么,我要留你小命难道还不好吗?”他恼怒的吼道。
“不……”她无法接受的猛摇头,“你不能这样……”他怎能这样冷漠的要她离开,仿佛关于她的一切事对他全无任何意义。
“你还想要我怎么样?”他尖锐又冷酷的瞪向她盈满痛楚的双眸。“趁我还没改变主意前快滚!”他一把推开了她,力道之大几乎使她踉跄跌倒在地。
他的冷漠无情彻底的伤了她的心,佟奕祯愕然的扶着沙发椅背,只能怔怔地望着他刚毅的侧脸,他甚至连看也不看她……
“为什么?黑豹,为什么?”她痛苦的问着,无法置信他冷漠的决定。
他抿着唇不发一语,不愿解释,耐性似乎已在用尽的边缘。
为什么要赶她走?他的心底浮出了一个恼人的细微声音,是因为他对她的态度不再像是一开始那样轻佻狎玩,而是在不知不觉间悄悄转变成另一种更深的情感吗?
黑豹绷紧下颚,怯懦惊骇得不敢再深入多想。
“是因为为拖累了你吗?”佟奕祯的视线落到了缠绕在他身上的白色纱布,颤抖的问出口。
“没有错。”这回他没有费事的去否认。
“你骗我!”她倏地抬起眼,她想看清他的眼眸,如果这是谎言,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太伤人。“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只是想赶我走……”她喃喃,清澄的眼底有着受伤的神色。
“我为什么要骗你?你做的还不够吗?”他硬着声,脸色阴晦得吓人。
佟奕祯盯着他身上的绷带,脑筋一片空白,脸色和他身上的纱布一样苍白无血色。
明知这是谎言,明知这只是他要赶她走的一种手段,但听到他亲口这么说还是令她难过得无法自己。
“对不起,我……我不该拖累你的。”浑身颤抖得厉害,她只能环臂紧抱住发冷的自己。“我会走,不会再带给你困扰的……”她强忍着痛楚说道。
他们本来就什么也不是,她的强留只会增加他的为难,不管他要她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她都没有资格去质问他。
他并不爱她。佟奕祯悲哀的清楚这点,她并不是唐洛冰或凌元青,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没有爱情做基础,一个普通女子走进杀手的生命中是一咱负担。黑豹永远不会爱她,她的存在只会给他带来危险,而他可能厌烦了她这个毫不相干的人缠在身边所引来的麻烦。
“谢谢你愿意放过我……”她酸涩的道,一颗心正在无声的淌血。她伸出微颤的手握住门把,心碎不已,只想赶紧逃离他面前。
黑豹强迫自己站在原地,不要开口、也不要看她,明知此刻心情烦乱,赶她走的这决定是他目前仅能想到的最好方法,但为何他随即后悔,想立刻将她拉回来?
佟奕祯步出门外,阒黑的夜沉静得像是吸纳了所有的声音,庭院草坪上的动物安静的趴伏着,与独坐一旁的银狐相对望,只有在察觉到她的出现时纷纷抬起头来。
“你要去哪?”银狐打量了下她脆弱濒近崩溃的神态,挑眉问着。
“我……我要走了……”她捏紧颤抖的手,竭力想装作没事样,奈何声音还是不受控制的泄漏了她的情绪。
银狐大步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捉着她的臂膀,再次将她拉回屋邸的方向。
一脚踢开大门,银狐将任何反对话都还来不及说出口的佟奕祯给推到客厅中央,只见仍留在原地的黑豹满脸诧愕的抬起头来看着两人。
“你没发现她已经吓坏了吗?况且这么晚了你还要她一个独自回去?”银狐说道:“我建议你们两个去洗个澡,把身上的脏污洗掉,好好休息一下!今晚你就住这儿吧!”
佟奕祯有些无措的站着,一时间对银狐强势主导的局面不知该如何反应。
黑豹瞪向那个满脸无赖且有着淡淡促狭神情的银狐,不悦之色显而易见,两人在空中角力了番,他愤怒的走过去牵起佟奕祯的手,粗鲁的拖着她往楼上走去,而她惊怔的只能任由他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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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上了柔软的大床,佟奕祯躺平疼痛的身躯,她没有任何可供换洗的衣物,沐浴过后仅着黑豹的上衣。如子夜般的黑色T恤穿在她身上使她整个人看来更为娇小,映衬着颈子上的绷带使她的脸色看来有些苍白。
“黑……黑豹……”她怔了怔,才刚在床上躺平,就发现黑豹走进房内,跟着在她身边躺下。
他有解释自己的举动,只是伸过手臂环住她。
房内黑漆漆的一片,她难辨他脸上的神情。幸而床够大,睡上三个人都不成问题。
黑豹轻吻着她的颊,双唇落到了她颈边淤青的地方,在她胸前青紫淤血的地方印在细碎的吻,修长的大手揉抚着她臂上被抓的指痕。
“黑豹……”她呼吸浅促,在他的举动下感觉体内温度上升。
她不懂,不懂他的出现,不懂他的一举一动。
“他还有伤了你哪里吗?”他在她耳旁低语,黑暗的房内不曾影响他的视线,他能看见她裸露肌肤上的青紫伤痕。
她知道他是在问今晚那人加诸在她身上的伤害,想起那一幕,她仍是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着。
“没有。”她偎进他劲实的胸膛里,赤裸的肌肤熨烫了她的颊。
“我会杀了他的。”他说,低柔的嗓音坚定的宣誓着。
她为他话里的冰冷残酷的杀意颤抖。
“黑豹……”她抬起头,想看他的脸,但阒暗的房中她什么都看不清,她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俊容,但一只手随即被捉住。
“我这么做并不只是为了你。”他冷漠的说,要她别自作多情。
心口一紧,她忍不住挣开他的钳制,抽回自己的手。“我没有这么想。”
他没有接腔,似乎也察觉了她受伤的情绪。
“你……”她强抑下那阵委屈感,分离的恐惧填满胸臆,朱唇轻启却无言以对。
他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唇舌霸道的落了下来,吻住了她的,炽热缠绵,令她的娇躯微微发颤着。
“黑豹……”她喘息着回应他的吻,低哑的声音里有着冀求与哀伤。
“别说话。”他粗嘎的低哺,啮吻着她雪白的颈项。
“可是……”她轻喘着仍是克制不住排山倒海而来的思绪与悲哀。“你的世界从来没有人进驻过对吗?”
他的动作微顿,随之而来的是有些蛮横的吻。“不需要。”他简洁的回覆。
她没有反抗的承受他所加诸的一切,在抬手环住他的背时,她有些颤抖的摸到他身上的绷带,那东西的存在就像提醒了她两人之间的差异,他的世界是危险充满着杀戮的,而她什么都不会,她留在他身边只会为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你真的从来就没爱过我吗?”她想知道答案,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想听他说,没有隐藏,不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只想要真实的答案。
“你问这些做什么?”他皱眉,仍是不愿给予正面回应。
“也许……也许这样我就能死心离去……”她颤抖的低语。
她的话拨动他心底某个脆弱的角落,他一咬牙,冰冷伤人的言语就这么窜出了牙关,“你别以为我今晚来是为了安慰你,杀那个男人也不是为了你,今晚留你下来只是我一时的好心,不管这作为是否让你因此而抱存着任何的期望,总之你明天一早就得走。”
话一说完,他不再留下来看她反应的起身离去,门扉合上的声响就像重重的敲击在她的心上。
他的离开使她感到无比空虚,佟奕祯拉过一旁的被子紧紧裹住自己,隐忍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时全数溃堤,她忍不住将脸埋入了被里无声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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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际有些阴沉,城市景象总是灰蒙蒙的一片,虽然看得见,却又无法看得太清楚,这是台北常有的气候。
黑豹戴着一副墨镜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深色的镜片隔绝了路人打量的目光,也隐藏了他的。俊美的面容常是众人注目赞叹的焦点,颀长的身材就像个刚从伸展台走下来的男模,放肆的冷漠气息使众人不会不识趣的前来打扰他,而他追随的人影只有一个。
佟奕祯走在路上,美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压抑了所有的心绪般,木然得仿佛精致的水晶娃娃,步履轻盈得犹如一缕游魂般。
黑豹始终与她保持一段距离,他无法解释自己的种咱举动,明明赶她走了,但他却还暗中观察她的日常生活。这么做根本一点意义都没有,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还想从她那边得到些什么。
那天清晨天一亮她就离开了,未留只字片语,空荡的床上有她折叠整齐的被褥,阳光洒进室内,缓缓点亮一屋的清新。庭前草坪上的动物安恬的息着,对她的气息早已熟悉,所以她翩然的离去未曾惊动它们,也不以为意,只是沉然安静的目送她的远去。而他也明知那是预料中的结果,当时那强烈的空虚感还是令他愤怒的想杀人。
她突然停了下来,似乎被什么事情占满了思绪,他也跟着她停下来,就站在离她数公尺远的地方。
佟奕祯只手扶住一旁的电线杆,不言不语,嘴儿一撇,泪珠蓦地大颗大颗滚落,突然就在大街上哭了起来。
黑豹握紧了手,完全不能理解她的举止,她低垂着头让长发掩盖住她的脸,不顾让人看见她的窘状,用力吸着鼻子狼狈地抹去不停掉落的泪水。
该死!她是故意的吗?黑豹恼怒的心想。不想去理会那阵心疼的感觉,他是不该有那样的情绪的。
咬着牙,他克制自己上前的冲动,冷冷地撇开眼,残酷的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