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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黎郡主 第四章 作者:常欢

  ‘拿不到三百万两,拿这么点补偿也是好的。’林外二十多里处,侯院浣笑嘻嘻地拉开袋子,抽出自己那枚镯子后,然后数着里头从严正处抢来的金银珠宝。 

  ‘丫头,难道你一点都不怕?’疤脸阿罗叹口气。‘要是大当家知道你这样胡搞瞎搞……’ 

  ‘你不讲,他怎么会知道?’侯浣浣噘起嘴,把袋子推给前面的三人。 

  ‘唔,既然你们都不想到关外去,那这些全给你们。做些小买卖应该够本吧!’ 

  ‘这……’阿利和阿德面面相觑。 

  ‘不好吧?!不是才听阿狗说牧场那儿现在正需要资金……丫头计划的三百万两没到手已经很对不住大当家的了;再说,创业是咱们兄弟自己的事——’阿利嗫嚅,才说一半,就被她打断了。 

  ‘唉!罗嗦什么?你们三人这些年也尽心尽力帮了卜家不少忙,这些根本就不下算什么,大当家常念着你们兄弟的好!他不会有意见的。拿走、拿走,这事到此为止,别再说了!’ 

  ‘那你呢?’阿德问。 

  ‘我啊,当然是回卜家牧场去!’ 

  ‘可是王爷府里……’阿罗沉吟了一下。 

  一提到京里,侯浣浣的脸就沉下。‘难不成你真信九王爷那套鬼话?’ 

  ‘大伙儿当然不信,丫头,我指的是——王爷府里来的狄无尘,他不是简单的人物。那一晚,你没瞧见,他一人是怎么挑了风月……’ 

  ‘别提他!’她迸声大骂。 

  瞄过她难看的臭脸,阿利示意阿罗别再说下去。 

  ‘那混帐充其量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大骗子!’一思及昨晚她为狄无尘所做的事,侯浣浣的火气就直直上冒。 

  胸口上的伤还在隐隐发疼呢!这全都该怪那个死男人!最好,那个狄无尘不小心给刀砍死,侯浣浣恨恨地诅咒着。 

  ‘丫头,那,咱们兄弟送你一程。’ 

  ‘不了!你们快走吧!若是教官家认出你们,就不好了!’ 

  *  *  * 

  告别了三人,侯浣浣在野地里眯着眼歇息了几个时辰,当天色渐白,在她面前的柴火也微弱得仅剩一团黑块,侯浣浣伸伸懒腰,起身捶了捶腰间。 

  远方第一声鸡鸣,让她想起了在卜家的日子。 

  她得意地笑了。那个‘一事无成’想捉她回王府,哼!作梦!她才不会乖乖被带走。 

  她是卜家的人,想都别想留她在王府。想起关外那一片比西湖还壮丽的卜家牧场,侯浣浣的心就不停地跳跃着!去他的‘一事无成’!管他有多聪明厉害,不就是个大骗子;还有,去他的九王爷!她只要关外的卜家,那个世界对她来说,才能让她真正畅快。 

  关外!关外!她想着,迎着初升的朝阳,展开双臂笑着转了好几圈,模样欢喜之至。 

  ‘看起来心情不错,清黎郡主。’ 

  听到那揶揄的声音,她紧急收住步伐,一颗心差点没蹦出来;瞪着那张胡子脸,侯浣浣一早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掉。 

  狄无尘就靠在前方的那棵树干上,冷淡又厌烦地睇着她。 

  阿罗的警告没错,狄无尘果真不是等闲人物,直到这一刻,侯浣浣才知道自己犯下多大的错误;她太轻敌了,她错估了狄无尘,这个受命带她回王府的男人是个超级难缠的人物。他有强悍的决心和贯彻力,不像一般人容易被她惊世骇俗的行为给吓倒;看来,她碰到对手了! 

  深吸了一口气,她先行坚定自己的立场;然后,她开始昂首阔步,精神抖擞地从他面前跨过,表情是不可一世的骄傲。 

  而狄无尘,则刮风似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已经习惯她的傲慢态度,还是决定放弃训诫她有关礼节这方面的道理。 

  ‘走错了,王府不是这个方向。’ 

  她仍继续跨步,姿态轻松,举步轻盈,想她侯浣浣别的本事没有,与人‘唱反调’的功夫可是一流的。 

  ‘你要惹火我吗?朱清黎。’他的声音轻柔,一丝火药味轻轻逸出。 

  侯浣浣不搭理他。 

  ‘朱清黎,别忘了是你先骗我!这笔帐我还没跟你算,做人别太过分!’ 

  这赤裸裸的威胁终于让她停了一下,但也只限于一下下而已。立刻,侯浣浣抬起脚,又开始移动,且步伐更大,要下是裙子够宽,腰下那可怜的蓝色长裙会被她撕开。 

  她是故意的,他敢发誓。狄无尘用力地闭上眼,顺顺自己的呼吸,又大力张开眼。 

  ‘朱清黎!’ 

  可恨!从来没有几个人敢对他的警告这般无动于衷,就连爱要嘴皮子的老三都没敢这么蔑视他,但眼前这个——还是个女人,竟顽劣到难以管教!要不是体谅她的出身背景,还有她的‘救命之恩’,再加上对王爷的那个鬼承诺,狄无尘老早把她按在腿上,先痛打一顿。 

  她又跨一步,没出声。 

  ‘朱清黎!’他咆哮,克制着想将拳头猛往身后树干捶去的念头。 

  ‘错!’她终于出声,背着他把头一阵猛摇。 

  ‘朱清黎!’他真的捶向那颗倒楣的树了。 

  霎时,绿叶纷纷飞落,活像给狂风扫过。侯浣浣回过脸,亲眼看到那颗树在须臾间变——秃了。 

  ‘错!’这人真够残忍的!这树又没惹他!怒气一起,就……侯浣浣叫得更大声。 

  ‘我哪里错?!’他失去耐性。 

  这女人的倨傲超过一般人,她把他有关女人的那套道理完全给颠覆了;偏偏他又不能动她,想到这里,狄无尘恨不得再挥出一拳,以消消怒气。 

  ‘姓狄的,除非你把本姑娘的姓名叫对,要不然,休想我跟你说话!’ 

  ‘你当真以为我这么傻,会任你一骗再骗,你明明就是朱清黎,堂堂九王爷府中的……’ 

  ‘不对!’这回是她不再沉默。‘我姓侯,我明明就姓侯,我不姓朱,也不叫清黎,你现在该死地给我听清楚,我从来不稀罕当什么郡主,就算你把公主这位置捧来给我,我都不干!你爱当猪奴才就尽量去当,但别找我麻烦,我跟那个九王爷非亲非故,他爱施恩、爱当好人,尽管可以找别人去,我受够了!你现在回去覆命,说我绝不回去、绝不回去!’ 

  ‘你说什么傻话!’他真的听不懂她说的话,那一头雾水的表情却惹恼了侯浣浣。 

  ‘说傻话、说疯话的是你,狄无尘!我叫侯浣浣,就像我第一次告诉你的,我就是我,名字由我决定;如果你爱喊我朱清黎,那就请您大人慢慢叫吧!认不认在我,要是我不认,你爱一路叫到西方极乐世界,也没人搭理你。阿弥陀佛!笨蛋!’她比比手势,又跟他扮了一个鬼脸。 

  ‘但你明明就是朱……’ 

  话还没说完,一根银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刺进狄无尘前一秒所站立的位置,要不是对她早有心得,时时先防着她暴力的一面,只怕这会儿他会非常狼狈。 

  唉!这凶丫头简直是座活动的兵器库。狄无尘只希望早早把人送走,干保镖比当捕快累人多了。 

  ‘说话就说话,干嘛一定要动手动脚的!’忽然地,狄无尘对她的任性没了火气,搔着头,他喃喃抱怨。 

  ‘再说,我封了你的嘴!’她手上还捏着另外一枝亮晃晃的金钗,作势要朝他丢来。 

  女人就是女人!不过是个名宇,三个字罢了!而且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粗野字眼,她居然可以为之捉狂到这种地步!不是也说过搭不搭理人在于她吗?现在居然跟他计较起来。 

  ‘把那玩意儿放下来,你会伤了自己。’ 

  ‘我不放,你要是敢抓我回王府,我就告诉九王爷你欺负我!’ 

  ‘我如果不带你回去,我没办法交差。’ 

  ‘那是你的事,谁叫你爱当差!’ 

  对她的个性,狄无尘真的是啼笑皆非。这会儿她变得像个不成熟的小孩。 

  他就算再有耐心,也没法子跟她这么耗下去。天哪!会发疯的。 

  ‘那好吧!’他举起手。‘你至少给我一个理由,一个不回王府的理由!’ 

  ‘我说了,你真的会放我走?’她狐疑地问。 

  ‘看情形!’ 

  ‘什么意思?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罗嗦个半天,做事不坚持,你还是不是男人?’她不耐烦地嚷起来。 

  ‘你在找碴吗?’他忍无可忍地嚷起来:‘是谁比较罗嗦?说就说、不说就不说,这干我是不是男人啥屁事?’ 

  ‘是你自己不确定嘛!’她白了他一眼。 

  他闭目祷告了一会儿。‘你说不说?’ 

  侯浣浣的表情忽然沉淀下来,一种落漠的神情寂寞萧索地堆上眉间,她朝前走了几步,看着眼前一株约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半晌才静静地开口。 

  ‘那里不适合我。’ 

  狄无尘呆立许久,无法说话。 

  ‘就这样?’ 

  ‘对,就是这样!清黎郡主不是我,我这一生,只认“浣浣”这个名。我生于山野、长于山野,王府不是我的世界。’ 

  ‘但你不能否认,你是皇室一族。’ 

  又是那个鬼扯的谎话。天哪!侯浣院深呼吸,再深呼吸,如果能,她真想撕烂九王爷那张该死的嘴!见鬼!难道她永远无法解释这一切? 

  ‘没法说不去了,狄无尘,反正我是不会跟你回王府的。’ 

  侯浣浣扭头想走,却被他叫住。 

  ‘在风月楼,你不肯跟我走的原因就在此?’ 

  ‘一半。’ 

  ‘我可以知道另一半吗?’他疲累地问。 

  她想了想,决定据实以告。‘我想要那笔钱。’ 

  狄无尘目瞪口呆。 

  打死他都不相信她是这种人,那天李三才不过拉住她袖子,就见她吼成那样,这女人傲得很,怎么可能忍受自己像货物一样标价卖出? 

  ‘用你的身体?’纵然不愿置信,他仍问了一句。 

  ‘你当我白痴?’她怒视他。‘那只是伎俩,几百万两对那些老色鬼而言,根本是九牛一毛,别说是他们其中一人,就算是严正,我也不会让他动手摸我一下。’ 

  ‘你就这么需要钱?’狄无尘的怒火又被挑起。 

  ‘秘密。’她噘起嘴。 

  ‘你以为严正会让你得逞?’愈问愈气,也愈问愈不解。她要钱,找九王爷要就是了,干嘛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骗人? 

  ‘我当然有法子。’她耸耸肩,继而怪起他来。‘你还敢问我,都是你,带走那些姑娘就够你立大功了,你干嘛断了我的财路?’ 

  够了!他确信自己只能忍受这个程度。尤其听到她的质问,他改变了不带她回去的初衷。 

  ‘那三个人是谁?为什么没跟在你身边?’ 

  ‘走了。’她退后一步。‘喂!我已经给你不回去的理由了,你可别再缠着我不放。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虽然我觉得自己实在很愚蠢。’她厌恶地说完,搬出恩情压他。 

  ‘我也救了你一命。’他提高音量,移近一步,让她看清肩上的创口。‘我的血可没比你流的少,虽然这伤简直愚蠢透了。’狄无尘比她更厌恨地说完,忽然一手朝她抓来。 

  ‘我就知道你不守信!’她拍掉他的手,连连怒吼。‘你休想从我这儿再问到什么东西,狄无尘,你是个骗子,大骗子!’ 

  忽然腰间一麻,侯浣浣整个人瘫下来,全身软得连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一事“无成”!你竟敢、你竟敢乱碰我!’侯浣浣满脸通红,声音剑拔弩张。 

  下一秒,她连话都说不出口了。 

  不能怪狄无尘出手太狠,连她哑穴都给封住;实在是因为他的头实在太痛了,三十年来,从没这样痛过,全是她逼出来的;方才让她洒泼了这么久,回敬这些并不算过分! 

  ‘在我接下这个案子前,李总管就跟我谈过,他说你是九王爷和兰夫人亲生的女儿。’ 

  放屁!放屁!侯浣浣瞪着他浓密大胡间两片说不停的嘴,心里恨恨地大吼。 

  ‘不管怎么样,你不回去是你的事,可是要不要带你回去,就是我的事了。你输了,朱清黎。’不知怎地,她愈瞪他,狄无尘的心情就愈好,哪管这种争强简直幼稚无比;重要的是,他的头不疼了,甚至,他还能笑出来。 

  老天!这感觉可真爽!要不是老三不在身旁,耿无尘会要他吹上一首小曲儿给他听的。 

  *  *  * 

  要带她回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回京的一路上,她至少又试着逃跑八次。 

  就要到州界地带时,狄无尘几乎已被她逼得捉狂;而每一回,他都是以点住她穴道做为结束。他不得不这样,因为这丫头会恼羞成怒地拿起手边的任何东西,朝他砸来。 

  ‘一事无成!’然后,那女孩总会利用她那一张嘴对他破口大骂。 

  接下来,狄无尘习惯性地便点了她的哑穴。 

  ‘把你带回王府,我就不会一事无成。’他总是用这句话做为结束的完美句点。 

  但是,别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因为解开穴道后的她从不知道悔过为何物,总以是一副‘等着瞧,我会再跑’的眼光回敬他。 

  连同今天这次,是第九次了,朱清黎真的很不可爱,或者王爷要他来找人的深意在此,因为他的原则是——无论处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对女人动粗。 

  说实话,这段时间下来,他发现自己的耐性修养更上了一层楼,这全拜她所赐。 

  有点自知之明的,早就放弃了,偏偏她还要一试再试。这分普通男人都及不上的意志力,连他狄无尘都自叹弗如。 

  如果不是用在脱逃的企图上,说不定他会喜欢这丫头的。 

  搞什么鬼?他会喜欢……喜欢她?狄无尘摇摇头,弄错辞了,这一定是被她气的;顶多,他只是‘钦佩’她的勇气和决心,但是绝不会‘喜欢’她的,管她那张脸生得如何花容月貌,他才没这么肤浅呢!而且,这种‘麻烦’……算了! 

  不管如何,这差事真的太累人了!不但累,而且无趣。尤其是这个‘朱清黎’,他才不在乎她那些猴呀猪的鬼话,朱清黎就朱清黎,管她在山里待了几年,他都不容她忘本! 

  狄无尘靠着树干,才悒悒想完,就见到客栈二楼上的厢房的那扇窗被轻轻推开,那个‘麻烦’正左右张望,查看四周。 

  面对此景,狄无尘疲倦不堪地揉揉眉心,老天!有谁能告诉他,他还得忍受这种事多久? 

  ‘我的伤还没好,要是你不小心跌断了腿,我绝对不会浪费我的肩膀来背你;连看都不看地一眼,狄无尘离开树后,走进客栈大门。 

  侯浣浣僵在当场,她磨着牙,强咽下一句粗话。 

  每一次,不管用什么借口、什么招式,他就是有法子等在她要逃的那条路上。 

  狄无尘简直不是人,他比鬼还难缠! 

  但侯浣浣绝对不会输给他!她的倔强个性可是出了名的——不至最后关头,绝不投降! 

  五天后,他们投宿在一座小山村里。入夜后,侯浣浣在床上做个假样后,她轻轻翻出房间,跑进村后的森林里。 

  狄无尘不知是睡死了还是怎么着,这回竟没快她一步,等在林间。约莫两个时辰过去,她蜷身缩在大树上,狄无尘还是没跟上来,很难解释侯浣浣心里的感觉,她居然在紧张之余,还夹杂了一些失落;然后,侯浣浣坚决抛开那毫无道理的情绪。 

  下树之后,无视于四周幽暗得吓人的黑夜,她高兴得欢呼了几声。因为第十回合,她终于成功!至少,在那记闷棍敲昏她以前,侯浣浣一直是很得意的。 

  *  *  * 

  这一觉侯浣浣睡得很难过,直到睁开眼,她才感觉到那种不舒服是由脑侧传来的那股火辣辣的烧痛感,然后,她发现狄无尘的脸在正上方瞪着她。 

  她居然躺在这浑人的怀里? 

  ‘你把我打昏?’侯浣浣霍然起身,抚着头,震惊地推开他。‘这儿是什么鬼地方?狄无尘!你这个可恶的臭男人!竟敢不安好心地把我拖到这儿来,想干嘛?’ 

  就算老天能赐给他长江一样浩瀚的耐心,他也用光了。 

  这是第十回合,他不打算再忍下去,尤其肩上那死不了人,却随时提醒他这一团糟的抽痛原因是由谁而起,狄无尘终于爆发。 

  ‘还不都是你的任性!’他忘了自制,开始数落地。‘一个知书达礼的郡主是不会做出这种事的,朱清黎,你别拿那对大眼睛死瞪着我,我眼睛没你大,也不想跟你比;还有,注意听我说话,不准你拿簪子射我,也不准再用鞋子扔我。我要制你还有更好的法子,不会没风度地动手动脚;你是被他们打昏的,要不是我早一步赶来,你早就没命了。’ 

  侯浣浣这才注意到,在山洞另一边,几个山野村夫打扮的男人东倒西歪地被捆成一堆,他们全都昏迷不醒,四周还散落着几个箭筒及零零散散的几枝箭。 

  随她眼光调去,狄无尘的火气更大。‘你的脑袋瓜是不是只对银子才有反应? 

  一个姑娘家三更半夜跑到这儿来,找死是不是?你不知道这附近林子里坏人很多吗?’ 

  之后,他又把她可能遇到的悲惨情况精采地描述了一大串。对女人!他从没这么多话,但是方才亲眼所见的那一幕依然让他余悸犹存,他从没这样倍受惊吓过;当他瞧见她无助地躺在那些混帐中央,又听到那些无意义的淫语秽词,狄无尘只知道他的怒气激动得想立刻见血。 

  为此,他的训话更加卖力,哪知道自己的口若悬河,全都是为了掩去对她的在乎心情。 

  ‘你不要以为你在山里待了几年,就不当这儿是一回事了,我告诉你——’ 

  ‘喂喂喂!你骂够了没有?’明知他说得有理,可是那口气却恶劣得让她听不下去;侯浣浣恼了,她听不进去,却也插不上嘴,她只知道,照他这种淘淘不绝的气势下去,直到天亮,她的耳朵都会不得清静。 

  ‘你还不认错!’他气得浑身颤抖、七窍生烟。 

  ‘我干嘛要认错?若不是你逼我,我会拣在这个时候跑出来吗?’不甘示弱,侯浣浣吼回去,揉着后脑勺,一脸气呼呼的。 

  ‘过来。’不服输的两人相互瞪视了半晌,他忽然命令。 

  ‘叫我过去我就过去,那我算什么?’她嘴里使坏,脚步却朝他跨去一步。 

  ‘你们都不算什么。’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自黑暗中传来。 

  侯浣浣只觉得身子被狄无尘用力一带,她被牢牢定在这男人身后。 

  这无防备的倏然接近,两人的气息都压得彼此都有一瞬间的痴楞。 

  和男人相处,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侯浣浣却从不知一个男人的气味是这般好闻。 

  而狄无尘,亦不晓得女人的体香,可以如此诱人。 

  ‘放——开——我。’她踮起脚尖,红着脸小声地说。 

  ‘别轻举妄动。’他低喝地手松开了一些。 

  侯浣浣总算能弯下腰,在她伸手的范围内,快速去拣拾地上敌落的一把弓和几枝箭。然后,她忽然心念一动,想起那说话的声音很熟悉,起身后,她站回狄无尘身旁。 

  ‘左边。’狄无尘低喃,她随即朝他所言方向望去。 

  数十道火炬在洞外亮起,至少有三十条大汉包围了他们俩。侯浣浣本能地搭箭上弓。 

  ‘灭火。’那声音好像看到什么东西,忽然大声怒吼。 

  可是来不及了,侯院浣手里的箭,早在火炬亮起的那当口,已经一枝接着一枝弹了出去。 

  要不是亲眼看见,狄无尘绝对不会相信,身旁这个他认为‘没大脑’的女人,会有这样百步穿杨的箭法,连关外长大的他都自叹弗如。 

  火光尚未全灭尽,但她从地上拾起的七枝箭,却早早全数发尽;而且,没有一枝不中目标,地上的哀叫声和纷纷滚落的火把,就是最好的证明。 

  洞外仍是黑暗一片,那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 

  ‘侯姑娘,你已经没箭了。’ 

  ‘对方认识你?’狄无尘张大眼,注视着外头。 

  她困惑地摇头。 

  ‘忘了我是谁吗?小浣。’那声音又问。 

  她怔了一下,飞快地在记忆中搜寻着,最后终于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 

  一个骗子!一个披着官衣,却比山贼还卑劣无耻的人渣! 

  一个差点就害死她爹的混帐败类! 

  就在年前,在卜山后方的秘密地窖里,她曾经朝这家伙拉满弓,以利箭穿过并废掉他一只手掌。 

  那个曾想毁掉卜家寨的脓包——江云奇。 

  下意识地,侯浣浣捉紧手上的弓,感觉手心又湿又滑。 

  ‘江云奇,站出来吧!别偷偷摸摸的像个贼似的,莫非你到现在还改不掉那种坏习惯?’她竭力稳住声音。 

  狄无尘看得出来她很不安,这令他讶异,他以为这个朱清黎根本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江云奇?狄无尘皱起眉头,那是谁?听起来有些耳熟。 

  侯浣浣仍极力想维持镇定,但身子却忍不住轻颤,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手那般自然地握进她湿冷的掌心。 

  不知为何,狄无尘让她的心整个都定下来。 

  洞外忽然擦亮了几道火炬,当十多个男人陆续进洞、包围住他们俩时,一切再清楚不过了。 

  ‘你的手还好吗?江云奇。’她静静地问,狄无尘注意到中央那个五官俊俏的男人脸部僵了一下。 

  江云奇,是的,狄无尘也记起来了。在王爷府里,很功利、很自私,但也很有能力的一个人;九王爷曾提起,他被张公公调去办事,不知怎地,就没了踪影。没想到,此刻一见,居然成了贼头子。 

  他注视江云奇左边那裹得跟粽子似的手掌,再比对了这几日和朱清黎相处下来的心得,狄无尘暗想:那只报销的手八成跟这用箭如神的丫头脱不了关系! 

  无法理解地,他竟然扬起了嘴角,彷佛那是件非常愉快的事,也许是他不喜欢江云奇吧!想到他的手下曾企图伤害朱清黎,狄无尘就无法对他有好感。约莫是察觉有异,侯浣院拧着眉心,转头过来望他,然后,她月眉儿开始皱紧。 

  紧得简直可以夹死一票蚊子,狄无尘微笑地望着她。 

  显然,侯浣浣非常、非常地不满意狄无尘这轻松自如的态度。 

  拜托!她要是手上还有几枝箭,还可能会有勇气陪着他一起哼哈笑上两句,不过她已经改变心意,要是真能变出箭,她定要留一枝回敬给狄无尘不可。 

  面对她表情上的威胁,狄无尘不但无动于衷,他仍扬着嘴,弧度还火上加油,愈弯愈大。 

  大得就像一只漫天乱飞的乌鸦,嚣张地在她面前呱呱怪叫。 

  ‘狄无尘!’她威胁地低吼了一句,恨恨地想把手掌抽出,但他施在她手上的力道刚好,她一点都抽不开。 

  在一片昏暗中,侯浣浣只觉得自己的手被迫服服贴贴地握在他掌心底,那扣住她的厚茧手掌牢而不紧地握着。第一次,她对男人生出了异样窘促的感觉。 

  一路上,她对他的态度像仇人似的,除了假受伤的那次,她也不曾对他有过什么感觉呀?只有方才,他这样毫无预警地把她拉过去,但那谜样气氛散得好快,快得来不及让她从容细想。 

  ‘你吃过苦头的,江云奇,要是聪明,就千万别碰她,这丫头挺凶悍的。’ 

  狄无尘从容不迫,—点儿都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江云奇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当日在卜山被利箭穿掌的椎心刺骨之痛,他无端地畏缩了一下。 

  ‘阁下是谁?’ 

  ‘狄无尘。’ 

  名震关内、关外的狄无尘?江云奇的注意力飘到狄无尘的脸上,当扫过那层上还带着血迹的伤,及他握着侯浣浣不放手的举动,江云奇立刻挺直了肩。 

  狄无尘、武天豪、冯即安这三人向来是一道定的,从不落单。江湖上传言,狄无尘是个铁铮铮的硬汉,而且极端讨厌女人,江云奇虽没见过狄无尘,却也知道那种人是绝不会在这种时候,还抓着侯浣浣的手不放开。 

  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而且江湖早有消息。说那狄无尘早就辞了都护府的总捕头,这男人想藉‘边城三侠’的名号唬他,门都没有! 

  ‘你以为我会相信这漫天大谎?’ 

  狄无尘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轻敌的笑。 

  立刻,江云奇用完好的另只手狠狠握拳,咆哮出声:‘侯浣浣,咱们该算算帐了。这儿全是我的地盘,可不是卜山,没有人知道你在这儿,我想怎么折磨你都可以上。’到最后,他又自言自语地笑起来。‘不!你这么美,我怎么舍得折磨你呢?记得吗?咱们还有婚约在呢!’ 

  先前听到卜山,狄无尘的眉心便已拧起,或者这可以解释严正手下那三名男子的身分;当他听到婚约之事,狄无尘转头,见她眼神出现了一抹嫌恶,才松下忽然被提起的心。 

  ‘我不想废你另外一只手。’她说。 

  ‘你没箭了,小浣。’江云奇得意地笑出声,一旁的几个男人则贪婪地盯着她瞧,饥渴的宛如正值发春期的公羊。 

  ‘老大,这个女人不错!呵!呵!呵!你用过她之后,就赏给咱们乐乐吧!’一个家伙嘴里散着酒味,对着她下流地抓抓裤裆。 

  狄无尘眯了眯眼,确定自己控制不住了,无妨,反正他也不打算收住自己的脾气。这些人全死定了,敢拿那种下流猥秽的眼光看朱清黎,他不杀了他们,也要废掉他们一只膀子。 

  他的伤早就不碍事了,这次他也不会像死人般的躺着,对周遭情况坐视不管。 

  他要保护这女孩,于公于私,不管她是‘朱清黎’,还是‘侯浣浣’! 

  侯浣浣惊异地察觉到他的怒气和杀意。 

  ‘怎么啦?’她轻声问。 

  这种不把人放在眼里的态度惹火了江云奇。 

  ‘我在跟你讲话!婊子!’他怒吼。 

  ‘怎么啦?’她连头都懒得朝江云奇转去,双眼定定地锁着狄无尘。‘你在生气?’ 

  狄无尘点点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想杀人的欲望立刻消失。 

  ‘现在不气了。’他柔声说,语调中的温柔竟让自己也吓了一跳。这种情况,她竟不忘先安抚他的情绪,狄无尘咧嘴微笑,不再同于以往的冷淡。 

  侯浣院的心忽然‘碰碰’大响。她疯了吗?现在应该把心放在御敌上,可是,她怎么只是一股强烈的念头,想永远瞧着他这么笑? 

  这不能怪她!是这个狄无尘很少这样,清澈两眼加上宽正鼻梁,那一口比天上月牙儿还白亮的牙齿难得露出,在浓得看不见下半张脸的胡堆里特别耀眼。唉! 

  她确信一定是刚才那一棍把她打得迷糊了,她居然觉得这只大熊好看? 

  狄无尘的一对眼珠子转而浏览那些曾对侯浣浣投注淫秽又无耻的目光的人,却无人敢回视他——全部不是回头,就是胆怯地把视线移开。 

  ‘臭女人!老子在跟你说话,听到没有?你已经没箭了,胆敢如此嚣张?’ 

  ‘你错了,她有!’ 

  江云奇的笑声嘎然而止,他错愕地瞪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侯院浣则猛盯着狄无尘,惊讶的程度和江云奇不相上下,她不解,狄无尘怎么能洞悉她的心事。 

  就好像他认识她已经好多年了,可是……她几乎又要皱眉了,这些年来,陈小韬才是最了解她的男人,不是吗? 

  但事情的确是这样子的,除了她丢鞋子扔了他那次,如果那也算胜利的话,后来的情势,侯浣浣的确没一次斗得过他。 

  现在的他,浑身散着威武不屈的气概,周遭的男人跟他一比,简直相形失色。 

  而且,他也说对了,在她身上,的确有‘箭’,不但好几枝,而且每枝皆出自于名家设计。 

  ‘你敢耍我!’再次巡视了她手上及她周身四处,并无半枝箭影,江云奇大吼。 

  几乎是同个时间,一道金光自侯浣院的弓弦上飞弹出去,端正地插在江云奇顶上高束的发髻中央。 

  江云奇大叫一声,整个人朝后栽去。 

  ‘不是告诉过你了吗?这女人悍死了,你偏偏不听!’ 

  狄无尘的声调饱含同情,脸上却是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厌烦表情。 

  ‘你……’江云奇拔下那枝金簪,再也止不住浑身哆嗦。‘你拿……这个射我?’ 

  ‘江云奇,她现在可不是卜家寨的侯浣浣,你要不要数数她头上还有几根金钗银簪?’ 

  狄无尘还是懒洋洋的,语气迟缓得似乎随时都可以睡着。 

  此话又将江云奇吓得魂飞魄散。 

  侯浣浣被狄无尘的话怔了一会儿,立刻觉得不对劲。 

  果不其然!无尘不但没有昏昏欲睡之色,反而炯炯有神地望着她。 

  ‘朱清黎,现在,请你把头转过去,我坚持女人不该看见这些事;还有,你一直欠我的解释,一会儿最好什么都别漏掉。’ 

  他的口气很安详,但那命令的意味却不容他人反抗。 

  侯浣浣歪着嘴,勉强笑了笑,听话地背过身。 

  ‘把眼睛闭上,我没叫你,不准张开,听到没有?’他严厉吩咐。 

  垂头点了点,侯浣浣看准位置,把脚步小小地移开了好几步。 

  ‘走这么远干嘛?’背着她,狄无尘在她身后闷闷说道。 

  她的心一惊,再次被他敏锐的穿透力给怔了一下。 

  接着,她听到一连串的怪叫声,那种声响全是肉体承受了重击之后才会有的痛苦哀嚎。 

  而她也听出来,在这些男人其中,哀嚎得最惨的,也最大声的,就是那个刚用暧昧的肢体语言污辱她的混蛋。 

  想着想着,她假装‘不小心’、‘倍受惊吓’地朝洞口移动了好几大步,当她隐隐感觉到朝阳照在脸上的暖暖热度,一睁眼,顾不得刺痛的目光,侯浣浣拔腿就跑。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就让他去忙吧! 

  *  *  * 

  一奔回村里,刚跳上买来的那匹马上,侯浣浣才高兴地要欢呼,结果—— 

  ‘要我点你的穴吗?’狄无尘忍耐地问。 

  ‘你赢了!’她瞪着他许久,终于松下缰绳,这回没张牙舞爪,只是认命地叹口气。 

  是错觉吗?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眸子里,竟没有了这些日子以来的敌意。 

  ‘头一回听你叹气,挺新鲜的。’他不忘嘲弄一番。 

  侯浣浣虚假地称谢。‘喂!到底走不走?’ 

  ‘改变心意了?’听到她话中之意,狄无尘好奇。 

  ‘可以这么说。’侯浣浣微笑。的确,她改变心意要回王府去了;看到江云奇,让她想起了一笔没算清的帐。 

  贺家想捉走小孩的那笔帐,她可没忘记。 

  扬州飞掉的三百万银两,就从贺家拿回来吧!不过要想动贺家,这还得借借她的假血统才能成事。 

  ‘你还下走?’瞄见狄无尘的眼光犀利地望着她,侯浣浣一阵心悸,这男人很厉害的,算计贺家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晓。 

  ‘在没得到答案前,我们不会走。’ 

  ‘你想知道什么?’侯浣浣再度叹气,这回是真的无奈。 

  ‘你在卜家寨长大?’他冷冷地问,江南徐庄的命案他在关外亦有耳闻,但狄无尘却没想过——自小把朱清黎掳走的,居然是那帮恶人! 

  这就难怪她的言行举止足以把普通男人给吓坏了。 

  ‘是不是?’他加大音量。 

  侯浣浣为这不礼貌的吼声横过他一眼,才不情愿地点点头。 

  ‘很奇妙的缘分,可以请你解释吗?’ 

  解释?解释有个屁用?对于皇家郡主一事,这男人的坚持简直比石头还硬,还有啥好说的?侯浣浣不屑地想,但卜家寨早就收山了,她亦不想惹麻烦。想了想,她只得顺着李仁的话,把自己过去的事瞎掰了一顿。 

  当侯浣浣的口气不甚乐意地解释江云奇所谓的婚约只是一个计谋时,她意外地发现,狄无尘最在乎的重点居然是这个。 

  真是莫名其妙!她想着,但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方才在山洞里,她看着他的笑,像有一场火忽然在她的脸颊上烧起来。 

  接下来的问题,狄无尘问得很仔细,而侯浣浣则受尽煎熬;为了保护卜家,侯浣浣不得不用谎话规避某些敏感问题。 

  最后,他满意了,归纳出一个总结论—— 

  ‘所以,你还是应该叫朱清黎!’他宣布。 

  这个结论让侯浣浣恼火不已,但她只是‘谦卑’地望着他,然后在心里敬他三声猪叫。 

  ‘我比较习惯人家叫我小浣。’她咕哝—声。‘喂!狄无尘,你要是尊重我,就别用朱清黎那名字唤我。’ 

  ‘但是九王爷——’ 

  ‘别在他面前喊不就得了。’她很不耐烦。‘说实话,我一点都不习惯朱清黎这三个字,行!你要想惹火我,就尽管喊吧!’ 

  不知怎么,狄无尘又想笑了,但立刻,他敛住这分冲动。 

  ‘我想你不会让我知道,你改变主意,想回王府的原因。’ 

  她不回答,反而问他。‘狄无尘,你对王爷还有几个承诺?’ 

  ‘就这么一个,带你回王府后,我就要回关外了。’ 

  显然,她被狄无尘要走的消息给怔得久久不能吭声,意识自己的失态,侯浣浣勉强笑了。 

  狄无尘则一脸古怪地瞧着她。‘问这干嘛?’ 

  ‘不瞒你说,我会想法子再离开王府的。’ 

  说完,她努力想甩掉梗在胸口的那股不安,摆脱他应该是件开心的事,为何她整个人都低落下来?真是发昏了!一定是她那可怜的头……先是该死的严正,然后是江云奇,弄得她看事情都迟钝了。 

  ‘有你在,我当然走不了!但别以为我会就此放弃,我不喜欢那儿是事实,谁都挡不了。眼前,我既然斗不过你,不如留在王府享一阵子福也好!’ 

  ‘那是你的家。你爹、你娘都在那里。’他为她顽固的想法震惊不解。 

  ‘但还是不属于我。’她微微一笑。‘我没有认同的感觉,我不熟悉那些“亲人”,我相信你一定见过朱乐姿,她不喜欢我这个外来的姊姊,无所谓,反正我对她也没好感。至于那些血统——’她哈哈笑了两声,很轻蔑的。‘狄无尘,你不能否认,我从香云寺被人绑走后,一直在身旁保护我的是卜家的人,可不是那些会上风月楼召妓的官爷。’ 

  ‘你——’他哑口无书,因为她说的都是令人汗颜的事实。比较让他好受的,是她话中并无责怪之意。 

  ‘我忠于自己,爱待在哪儿,就待在哪儿,这就是我!你可以骂我自私、骂我不孝,我都不在乎。’说完,她耸耸肩,驰马先走了。 

  狄无尘非常不喜欢她那随遇而安的口吻,尤其是——他还嗅到这其中还有某些不寻常的意味。他向来实际,朱清黎会因他而留下的原因只是一部分,但这理由却薄弱得无法说明一切;垮下睑,狄无尘策马跟了上去。 

  *  *  * 

  抵城之前,他们先在皇家专属的驿馆前洗尘梳理一番。第二天,她被扶进了一乘软轿,而狄无尘骑着马跟在她身后,一行人在城门口遇上了来迎接的冯即安和李仁。   

  ‘郡主殿下。’冯即安在帘外对她微笑施礼后。走到狄无尘身前,告知严正在今日午后将要以掳人勒索的罪名问斩。 

  ‘救人不快,砍人倒挺快的。’侯浣浣耳尖,在轿子里冷哼一声。 

  冯即安先是一惊,而后差点为她嘲讽的话笑出声:但一见狄无尘,他急急咬住笑。 

  ‘先到刑场去。’狄无尘吩咐冯即安。 

  依照来迎接的李仁之意,狄无尘带回郡主之责已完成,便可以就此歇手。但是,狄无尘却拒绝了,他看看轿内的女孩,那怪异的感觉没凭没据地涌上心头。 

  ‘职责所在,我坚持送郡主到王府外。’李仁没说什么,吩咐轿夫起程。 

  才到王府外,几个女婢便迎了上来,搀着侯浣浣下轿,李仁则先进去传报,而狄无尘下马后,便看着她光采动人地被簇拥跨上台阶。 

  侯浣浣的脚步没有接着下去,她转头望着狄无尘;不介意所有的侍女,甚至门内或跪或站的仆人和守卫,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全在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而狄无尘,本来就不是会在乎他人怎么想的那种人。 

  那段时间,他们只是这样静静凝视着对方,侯浣浣的心,忽然有股说不上的恼。 

  他就要走了,所以,她再也见不着这讨厌的大胡子了,是吗? 

  这种吸引力真是没道理,狄无尘阴沉地诅咒着那种不确定的感觉。 

  等他离开这儿,便再也瞧不见这泼辣、任性的女人…… 

  一阵浓郁的脂粉香飘来,截断了两人的思绪;一乘布置得比侯浣浣坐的轿子还要华丽上十倍的软轿迤迤移近,轿里的男子,远远就掀了纱帐大叫。 

  ‘停停停!’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跳下,朝台阶上的侯浣浣奔去。‘黎妹妹!’那气喘吁吁的红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白细的脸上没一丝男子味,粉红色的脸颊比女人还生嫩,衣着华丽,红紫俗艳相映;这男子望着侯浣浣,手里捉着扇子猛摇,脸上净是讨好的笑容。 

  天!这是哪号人物? 

  那些下人、女婢全跪了下来。口里小郡爷、小郡爷地喊着行礼。 

  但这位小郡爷根本没看任何人。‘黎妹妹,文逸哥哥……文逸哥哥好担心你!’他张嘴笑着。 

  侯浣烷朝他不耐烦地噘噘嘴。‘我很好,我没事!’说完,又转向狄无尘。‘咱们——不再见了?’第一回,她语气这般柔软地问他。 

  隔着数层台阶与众目睽睽,狄无尘痴傻了——为她的柔、为她的美! 

  他摇头,不愿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郡主,你不是轻易举白旗的人,我只希望,在你策画某些荒唐计划前,为王府的名誉想一想。’说完,他再也不回头,上马朝刑场的方向去了。 

  ‘那是谁呀?黎妹妹。’ 

  这位众人口中的小郡爷,出身柴王府,排行老六,名为柴文逸,侯浣浣被押进宫行认宗之礼时,柴文逸一见她便惊为天人,从此九王爷府,他跑得此谁都勤快。 

  侯浣浣却从不放在心上。撩起过长的裙摆,她看也不看柴文逸,进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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