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兰穿了一袭嫩红色的长袍,倚在躺椅上,望向叶隙的白云蓝天,一边听女儿念《傲慢与偏见》。这些天来,她已渐渐好转,气色好了很多。她听得有点倦了,便慢慢合上眼睛。
薇妮放下书本,看母亲睡着了,就帮她拉上毛毯,在她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近来一切都好转了,她们有足够的钱付医药费和房租,又把木屋改造了一番,母亲的病也大有起色,只要找到父亲,她们的生活几乎可以说是十全十美了。
薇妮叹口气,揉揉酸疼的膀子。待会儿她就要到水晶宫的更衣室去练舞,以便应付当晚的演出。
关于她在水晶宫演出的事,她和莎梅决议瞒她母亲到底。她们只告诉她说薇妮得到了沈太太的那个工作,芙兰身在病中,也就信以为真。薇妮也不晓得她的秘密能瞒到几时,不过现在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做一天算一天,看着办了。
最近她常常会想到那个黑眼深沉的西班牙人。偶尔她会找出麦斯送给她的玫瑰,凝视枯干的花瓣,仿佛又看到他在对她微笑,听见他低沉的声音,感觉他的手温暖的掌握。就像现在,她几乎听到他的马蹄——
她陡然转过头,望向外面的道路。她的确听到马蹄声了!温麦斯恍若平空从她的梦里走出来,一样是那身漂亮的西班牙装束。他摘下低边的黑帽,向薇妮鞠躬致意。人还没开口,那对黑眸先已诉说了千言万语。薇妮伸手抚平鹅黄色的长裙,希望自己脸色还算自然。两个人面对面,半天都不说话,最后还是麦斯先笑了起来。
“我原来在想,不晓得你是否如我记忆中那么美丽,结果却发现你比我记忆中更美。”
“看见你真是太好了,先生。”薇妮说,转向母亲,发现母亲已经醒过来了。
芙兰只看麦斯一眼,就知道他必定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她对他微微一笑,风姿嫣然如昔。
“妈妈,这位是温麦斯先生。我受伤的时候,就是他和他的家人救了我的。”
麦斯看着那位母亲的银蓝色眼睛,分明和女儿是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虽然憔悴,但风韵却不曾稍减。母女两人的美都是不朽的。
“真是感激不尽,温先生。”芙兰说着法国腔很重的西班牙语。“小女多亏相救,我会永远记得你的大恩。”
麦斯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口太太竟是法国人。“我必须说那件事是我们的荣幸,贝太太。”他以微笑掩饰他的惊异。“我不知道您是法国人,夫人,令千金没有提到这一点。”
“我是,”芙兰笑道。“难怪小女没有告诉你,温先生。你瞧,她一直当我是英国人了。”
麦斯执起那只细瘦的手举到唇边,用法语说道:“令千金让蓬荜生辉不少,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对,贝太太。”
麦斯和芙兰相视一下,彼此的欣赏尽在不言中。“你的法语讲得真好,温先生。”芙兰告诉他。
麦斯坐在芙兰身旁的门阶上。“你的西班牙话也和令千金一样好,夫人。”
“谢谢你,那是应该的,我们两个都是我丈夫的学生。”芙兰眼中的光彩突然尽失,换上一副哀伤的神情。“你应该听说我丈夫失踪的事了,对不对,温先生?”
薇妮看着她母亲和麦斯彼此恭维,总算又都说回英语。
麦斯看见贝太太泪盈眉睫,柔声道:“请不要悲伤,夫人,我有理由相信贝先生还在人世。”
“你发现我父亲的下落了吗?”薇妮满怀希望地问道。她看见母亲脸色变得惨白,赶紧到她身边去,生怕她会支持不住。
“我去找过令尊的合伙人吴山姆,”麦斯一开口,又吸引了母女两人的注意。“根据他告诉我的话,我相信令尊还在人世。”
芙兰躺回枕头上后,薇妮一时忘情地抓住麦斯的衣袖。“告诉我他说了什么,”她连声催促道。“只要还有一点希望,我绝不会放弃。”
“请你信任我,我一定会尽全力去追查令尊的下落。现在先不要问我问题,等我找到他时,我就会告诉你。你能信任我吗?”
薇妮正视他的眼睛。“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不过我又欠你一份情了,先生。”
麦斯真想将薇妮拥进怀里,替她挡去任何苦厄灾难。为了她,他一定要找到她的父亲。“给我一点时间,口小姐。我手上有一条线索,也许不久就能找到令尊了。”
薇妮点点头。“那我就静待佳音了,温先生。如果你有任何消息,请尽速通知我们。”
他的眼光一迳清柔如梦。他想触摸她,却又不敢。“我会的。”他郑重地保证。
“告诉我你的家人如何?温爷爷的身体还安康吗?”
麦斯伤感地摇摇头。“我祖父的健康情况不太好,”他又露出微笑。“我妹妹要我代她问候你,并希望你能尽快再到‘北方天堂’去玩。”
谈到这里时,莎梅已经捧着茶盘出来了。麦斯看见这个异国相貌的女仆,又是一惊。四目交视的刹那,他立刻看出这个女人聪明内敛,她必定看穿了他对薇妮那种复杂的感情。
“温先生,这位是我的伴护人,莎梅。”薇妮介绍道。
麦斯起身颔首为礼,莎梅也欠身还礼。两个人不必多说,已经彼此了解对方的想法。莎梅是薇妮的守护神,她让麦斯晓得她会盯着他。
这时芙兰累了,就在躺椅上又睡着了。“请你不要介意,温先生。”薇妮说。“我母亲身体不好,所以这么容易入睡。”
“你不需要抱歉,令堂实在是倾城佳人,我可以想见令尊为什么跟她结婚。”
薇妮浅浅一笑。“是的、他们之间……是很不寻常的爱情。”她凝视着他,他可以看见她眼里的不安。“请你尽早查寻家父的下落,温先生。”
“我会尽力而为.小银眼儿。”他安慰道。
他一叫他银眼儿,薇妮便觉得自己的心像要融化了,向他泼过去。她定定神,又道:“我该如何报答你为我们做的事呢?”
他潇洒地笑了一下。“为两位如此美丽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哪谈得上报答不报答呢?我有位至交就住在旧金山,我现在就去跟他打个招呼,请他就近照顾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好教我知道。”“
“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还是感激不尽。”
“我坚持。他叫贾泰利,是个很可靠的人。”
薇妮很快和莎梅对视一眼,暗叫一声糟糕。,她绝不能以贝薇妮的身分和贾泰利碰头,否则他立刻就会知道她就是乔丹娜了。“不!”她有点口不择言地说。“我们不需要你的朋友,我们可以照顾自己。更何况,我们与你非亲非故,你不必为我们操心了。”
麦斯微笑着站起身来。“我乐于为你操心,银眼儿。”他柔声道,戴上帽子往外走,然后又回过头来,手指摸索帽檐致意。“后会有期,银眼儿。”
薇妮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恨不得跑过去大声说她爱他。她真是发疯了,温麦斯不吓跑才怪。
她感觉到莎梅在看她,便转过头来。‘他找到你父亲的下落了吗?”莎梅问道。
“他说他找到线索,爸爸可能还活着。我真该坚持要他告诉我全部事实的。”薇妮用手紧按在胸口,觉得心跳得好厉害。
每次温麦斯一出现,就在她身上制造一种很奇怪的鲜活感觉。
莎梅递给她一杯茶,静静地说了句惊人的话。“他就是你会爱上的人。”
薇妮了了口茶,根本也没想到要去否认。“可是他会爱我吗,莎梅?他已经订婚了。”
“这我不晓得,将来你自然会知道。”
“我知道我爱他,可是他却要娶一个很不可爱的女人。为什么我得去爱一个不可能爱我的人呢?”
时间薇妮妮,让时间证明一切吧!”莎梅转身走进小屋了。
泰利欣赏地看着手里那杯五十年历史的白兰地,才小小地饮了一口,便忍不住咋舌作声,对他的朋友温麦斯笑道:“我不晓得你为什么带这瓶白兰地来找我,不过有些人为了尝它一口,只怕连杀人都会在所不惜。”
麦斯放下杯子。“我未来的岳父送了我一箱,大概是从西班牙运过来的。”
“不管怎么来的,多谢啦!”泰利洒脱地说。“你又进城:干么,不会是专诚给我送白兰地的吧?我还以为你的未婚妻来了,你会寸步不离‘北方天堂’呢!”
泰利和麦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泰利的父亲是猎人,有一次遭到黑熊袭击,虽然温家救了他的命,却终于治不好他的伤。后来温家便收留遗孤泰利,麦斯也和他成了莫逆之交。长大之后,泰利向温龙索借贷盖了水晶宫,生意不错,他也可以开始偿还贷款了。
麦斯听到他的话,眉头却蹩了起来。“我来帮一个朋友的忙,希望也能请你帮忙。”
“你说吧!”
“你知道有‘南十字星’这艘船吗?”麦斯问道,曝了一口酒。
“知道,那艘船这趟跑波士顿。船长是个红发莽汉,我已经把他和他的水手列为拒绝往来户,因为他们一来就喝酒闹事砸东西。”
“你晓得‘南十字星”几时回航吗?”
“这可以查得出来,”泰利困惑地看了朋友一眼。“你问这干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的父亲据说被卖到那艘船上,我想查出究竟。”
泰利双眼发亮。“男的朋友还是女的?”
麦斯微微一笑。“女孩。”
“朋友还是情人?”
“她是个天使,你一定没见过那样的女孩。她有一头金发,眼睛就像银色闪电一般。她非常非常地美,而且又聪明,反应又快,又——”
“够了,够了。”泰利打岔道,笑嘻嘻地举起双手。你在吊我的胃口。你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就要结婚的幸福人士,”他耸了耸肩。“除非你在说的天使碰巧是你的未婚妻。”
麦斯的脸色沉了下来,随即又耸耸肩。“不!我说的不是伊蓓,我的朋友自己住在城里,除了要照顾一个生病的母亲之外,她就只有一个异国长相的女仆叫做莎梅。”
听到莎梅的名字,泰利的眼睛又是一亮。他记得乔丹娜也有这么一个女仆,名字也叫莎梅。莫非——“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他问道。“也许我帮得上一点忙。”
“那正是我来找你的另一个原因,泰利。可是我希望你了解,泰利,这个女孩是个大家闺秀,和你……平常来往的那些女孩不同。你懂我的意思吗?”
泰利点了一根烟,徐徐喷出一个烟圈。“你应该信一’过我。虽然我平常吊儿郎当,该正经的时候,保证正经八百。”他弹弹烟灰。“告诉我这个天使的事吧!”泰利是个守信用的人,他答应过乔丹娜,不去追查她的身分。但机会既然送上门来,他也不会把它推出去。
“她从英国来找她的父母,却发现她的父亲失踪了,母亲又生病。我不知道她缺不缺钱用,这个要托你查明了,尽量帮助她,就算在我的帐上。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孩,我想她不会愿意接受任何施舍,所以你要帮助她时千万得不露痕迹才行。”
泰利转着手中的杯子,眼光沉沉地望进杯里的琥珀色液体。现在他知道乔丹娜急着工作的原因了,不过她不必担心,他一定会为她保守秘密。
“告诉我,”泰利突然转了话题。“你有没有听说我店里新来了一个舞娘。”他紧紧盯着麦斯,看他晓不晓得乔丹娜的事。他猜她八成没说。
“没听说,”麦斯答道,一脸的兴致索然。“不过我想她总比你上一个舞娘强一点吧!那女人不只有张马脸,还有双山羊腿。”
泰利咯咯笑着,把桌上的报纸向麦斯推过去。“来,看看记者怎么形容她的。”
麦斯大略看了看,仍然提不起劲。“原来还是个故弄玄虚的神秘女郎,”他懒懒地说。“我对蒙着面纱在台上跑来跑去的女人没有兴趣,反正我对舞娘一向也没什么兴趣。你的天才舞蹈家会跳西班牙舞吗?”
“我倒不晓得,不过她跳了一个星期了,还没重复过一支舞码,”泰利说。“你为什么不来看看,今晚带波丽一起来嘛,说不定你会改变对舞娘的观感。”
波丽是麦斯的情妇,麦斯进城时就住在她那里。“好吧!闲着也是闲着。不过我先警告你,到时我如果睡着了,你可别怪我失态。”
烟雾弥漫的酒吧间充满一股紧张的气氛,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乔丹娜出现在舞台上。麦斯坐在靠舞台的一张桌上,一手横在波丽肩头,另一手端着酒杯。他给他的情妇一个迷人的微笑,波丽靠紧了他,好久以来,总算真正开心一点。
“为什么近来很少看到你呢,麦斯?”她小心问道,不敢太明显地逼他。麦斯不是那么容易拴得住的男人。
麦斯拥紧她,哈哈一笑。“比起别的女人,你是最常看到我的人了。”
“我一向知道你的未婚妻回来时,我们之间就完了……可是我希望——”
他的眼睛一眯,提醒她不该提到他的未婚妻。麦斯看她脸色凄楚,捏捏她的下巴笑道:“今晚谁也不许拉长脸,我们在一起了,不是吗?”
波丽点头,她晓得她已经失去他了。他会很慷慨大方,可是,可是——
这时乐队奏起一首美丽的西班牙舞曲,舞台上的布幕慢慢拉开,一个身穿红色亮缎衣服的女人站在台上,头发上覆着一块红纱,横过脸上,单单露出一双眼睛。那么远,谁也看不清她眼睛的颜色。
观众开始鼓噪吹口哨,几个金砂袋子纷纷抛上舞台,是给她的彩金。那个神秘女郎举起手臂,等待适当的时候起舞。
泰利坐在麦斯身旁,望着他朋友的脸。“晚安,波丽。”泰利说,把她的手举到唇边。
“你那个大名鼎鼎的神秘女郎就要开始跳舞了吧?”波丽问道。
“就是她,”他答道,却看着麦斯。“她今晚大概要表演西班牙舞。”
“你告诉她了?”麦斯嗤之以鼻。“到目前为止,她除了吊人胃口,什么也没做。”
“你等着瞧吧!”泰利说,突然灵机一动。“我告诉你我要怎么做。我跟你赌一百元,等你看完乔丹娜的舞,你一定会说她是你见过最有天分的舞蹈家。我想你会说实话吧!”
麦斯开始数钱,泰利也掏出钱包。“我们让波丽保护赌注。”泰利笑着说,他晓得他赢定了。波丽把钱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吃吃笑着。
麦斯也笑得双肩耸动。“你的乔丹娜该不会是石雕美人吧?她还是一动也不动呢!我看你输了,朋友。”
仿佛听到他的话似的,薇妮手指轻轻一抬,算是招呼。然后慢慢地,她随着音乐款摆腰肢,优雅得一如临风摆柳。她化身在音乐中,随着节奏越快,她的舞姿也越快。观众都像着了魔一般,麦斯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屏住气息。
那个美丽的红色身影像一片红云,飞旋流转,一步就是一朵莲花。她的一抬手一转身,都好像要把观众的心挖出来。而她的蒙面更增加了她的神秘美感。每个人都可以放纵他的想象力,爱把她想得多美就多美。
观众犹在梦中,台上的舞者已经伸展双臂,款款行了个礼,一瞬间便消失在舞台后了。
麦斯忘形地跳起来,加人那群喝采的人,大声呼喊乔丹娜的名字,求她再出来。
“你赢了。”等到闹声渐歇,麦斯立即转向泰利。“她会回来吗?”
“今晚不会了,”泰利答道,笑着止住波丽要把钱推到他面前的手。“你留着吧!我只想尝尝赢麦斯的滋味,我这朋友难得输一次的。”
波丽曾了麦斯一眼。她晓得泰利赢了,输的人却是她。她看到麦斯瞧着那个乔丹娜的眼神。那个舞娘刚刚摄走了她情夫的魂魄。
田西尔站在窗口,看见薇妮跪在庭院里挖土,好像在种什么东西。他抓起帽子按在头上,立刻冲了出去,要去跟她谈一谈。
薇妮正在沉思中,计划今晚的舞蹈,所以没有听见田牧师的脚步声。“口小姐,我要立刻跟你谈一谈。”他的声音大得差点让她跳起来。
她丢下铲子,站起身子,一边搓着手上的污泥。“我不晓得你回来了,田先生。令姊说你到矿区去做巡回讲道。”
一丝头发粘在薇妮的颊上,西尔有股冲动,想去撩开它,看看它是不是像看起来那么柔软光滑。他定了定神,气恼地开口:“你到底在干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在种东西。令姊答应我了,她说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分享收成,像豆子、玉米——”
“我才不管我姊姊说什么,”西尔暴躁地打断她,又神经质地掏手绢擦脸。“我是在问,你怎么有钱付房租,又过得那么奢华。我姊姊告诉过我,你把木屋重新布置过,太浪费了。”
薇妮吸口气,强把一腔怒火按下来。旧金山的房子不好找,不到必要的时候,她不能得罪房东。“你虽然是我的房东,可也无权调查我们的经济状况。”她冷静地说。“我们付房租,你收房租,然后我们就没有任何牵连了。至于布置木屋的事,那是因为家母身体不好,我希望能让她住得舒服一点。”
田牧师碰了个钉子,仍然不死心。他清清喉咙,继续道:“我姊姊说你替沈太太工作,可是她根本不可能付你这么高的待遇,让你过得如此阔绰。别忘了,才不久以前,你还穷得付不起房租,我甚至还好心地愿意娶你。”
薇妮突然同情起面前这个人。他好像以为除了自己之外,全天下都是坏人。她不觉放缓了声音,说道:“我非常感激你的善行,田先生。可是我不能嫁给一个不爱我,而我又不了解,还无从爱起的人。”
田牧师正要答话,他和薇妮同时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薇妮一认出来人,本能地就想逃进屋里去。天,竟是贾泰利!要逃也太迟了。
泰利走近薇妮,看见的便是明摆在她脸上的惊慌失措。他不动声色地摘下帽子,向她一鞠躬。
他还没说话,田牧师就抢着开口:“如果你是来找我,抗议我号召群众抵制你的水晶宫,贾先生,你是在浪费时间。”
他说得义正辞严,下巴抬得高高的。
泰利的笑声让他大吃一惊,气得脸都红了。“这是个自由的国度,田牧师,你有权做你的正义之士。不过我仍要说一句,你能找到多少人支持你呢?我实在很怀疑,大部分人似乎都很沉醉在水晶宫的邪恶与腐化之中。”
薇妮看着贾泰利好心情地跟凡事认真的田牧师开玩笑,嘴角禁不住也露出一丝笑意。她喜欢这个外表像是浪子的人,他对她一直很好。她望进他的眼睛,想要判断他是否认出她。可是只能看到一丝玩世不恭的神色而已。
“那么你来干什么?我相信贝小姐绝对与你无关。”牧师挡在薇妮前面,好像牧羊人要保护他的羔羊。
泰利却笑着朝薇妮挤挤眼。“正好相反,我的确是来看贝小姐的。”他直接对薇妮说:“贝小姐,我是温麦斯的朋友,他要我就近照应你。不过我看见你现在有牧师作伴,也许我该走了,抱歉打扰了你。”
他才转身,薇妮就赶快拦住他。“等等,贾先生,你还没进来喝杯茶呢!请容我介绍家母与你认识。”
贝小姐.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牧师惊慌地斥责道。“你这样的大家闺秀怎么能招待这种恶棍!”
泰利又是大笑。“你别急,牧师,我还要到码头去,这次只好心领了。改天好吗,贝小姐?”
“一言为定一先生。”薇妮嫣然笑道,却又想起了一件事.急忙问道:“贾先生,你晓得温先生查到家父的下落了吗?”
她真美,泰利想道,怪不得麦斯会为她神魂颠倒,她真像一朵野地的百合,独获上帝的荣宠。“还没有,”他柔声答道。“所以我才要上码头去,打听几件事,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们就会查出眉目了。”
就在田牧师虎视眈眈之下,薇妮伸手搁在泰利的袖口上。“你真好,先生,自从我到这里来之后,遇到了不少好人,我非常感激你帮我查寻家父的消息,等你下次来时,家母也会向你当面致谢。”
泰利笑得两排牙亮闪闪的。“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贝小姐。”他向两人致过意,又潇潇洒洒地走了。
牧师等他走远,又气急败坏地转向薇妮。“你不该跟这种人扯上关系,贝小姐。他会坑了你,”他急着说道。“如果你要找你父亲。来求我就好了,何必去求他或是温麦斯?”
“我没有求他们,他们自动帮我的。”
薇妮丢下一句话,不再跟他啰嗦,迳自进屋里去。从头至尾,她还是不能确定贾泰利是否认出了她就是乔丹娜,如果麦斯跟他谈过话,他不可能猜不出来。那么剩下的问题是,他会不会泄漏她的秘密?
自从那一晚惊艳之后,麦斯也变成了乔丹娜迷,每晚必到水晶宫报到,一次又一次领略到她勾魂摄魄的魅力。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乔丹娜一退看着他。泰利告诉他,乔丹娜从不和他的顾客搞七捻三,可是麦斯很难相信这一点。她生来就是男人最理想的床上伴侣,她的舞与其说是舞,还不如说是一种挑逗的姿态。
麦斯的黑眸焚亮如星。他要得到她,就算当拱月的众星之一也行,八成泰利已经跟她有过一手了。
今晚一如以往,乔丹娜征服了每一个人的心。一舞既终,又有更多的金砂袋抛上舞台。薇妮亭亭站在舞台中央,她看见麦斯坐在老位子上,手上握着一枝白玫瑰,轻轻碰了碰唇,然后也丢上舞台。她在众多金砂袋中,拾起那朵玫瑰,也举到唇边吻了一下。她知道这么做太大胆,可是她情不自禁。他不晓得,她是想起了他给该妮的那朵玫瑰。
乔丹娜退场之后,掌声仍然久久不散。泰利坐在他的朋友身边,深思地看着他。“这两个星期来,我看见你的时间比整年加起来还多。你不是被我的舞蹈家迷住了吧,麦斯?”
“你又何必明知故问?”麦斯答道,眼睛仍盯在舞台上。“我要见她,泰利,请你介绍一下好吗?”
“对不起!麦斯。她说她不见任何人,我恐怕也不能为你破例。”
“既然你赢了我一百元,总得给我一个翻本的机会吧!我们不妨再赌一次,你帮我传张纸条给乔丹娜。如果她不愿意见我,我再输你一百元。”
“她不会见你。”泰利说道。他发现麦斯还不晓得乔丹娜就是薇妮,情况实在很有趣。
“如果你那么确定,就帮我送这个信。”
泰利拿过纸条,顺势站起来。“我从不拒绝稳赢不输的打赌。等我来收钱吧,朋友。”
麦斯看着泰利走远,心里其实一点把握也没有。她的确是在舞台上对他卖弄风情,可是那并不表示她愿意请他当入幕之宾。不过他实在管不得那许多,乔丹娜像一团火在他体内,烧得他快要发疯了。他要她,第一夜看到她时,他就已认定这一点。
薇妮来应门时,身上仍然穿着舞衣。她让泰利进入烛光昏暗的更衣室,疑问地看着他。
“我是来付薪水的,”他笑道。“当然你的收入主要是那些丢在舞台上的彩金,你的事业越来越成功了。” 泰利人高马大,站在更衣室里,好像整个房间都被他塞满了。“由于你,我才有这个机会,”薇妮诚心说道。“谢谢你,贾先生。”
“应该是我谢谢你,我沾了你的光,也顺带发财。如果你的声名一直这么热烈,我恐怕就得扩充店面了。”
“不!你不要这么做,”薇妮赶紧说道。“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贾先生。”
他坐在一张蓝色沙发上。“你什么时候走?”
“还不一定,”然后薇妮做了一件大出泰利意料之外的事,她揭开面纱正视他。“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他微微一笑。“是的,薇妮,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你一直没有泄漏我的秘密。”
“我们有过协议了。”
“麦斯知道我是谁吗?”
那对蓝眼中的恻侧哀怨今泰利心中一动。可能的话,他真想拥紧她,发誓保护她一辈子。可是他知道他没有资格这么做,所以他只是拍拍她的手背。“不!麦斯不知情。事实上,他还要我传信给乔丹娜,他想见你。”
“我不懂。”
泰利想起他朋友就觉得好笑。“他被你的舞迷住了,亲爱的。他想跟你见面,你应该知道他是什么用意吧!”
“我……”她低下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
“我不会告诉他,丹娜。要我回绝他吗?”
她迟疑了片刻。“不!我想见他。”
泰利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中五味杂陈,半是嫉妒,也是怕麦斯终究会伤害她。“你明知他要什么,薇妮。他是西班牙贵族,他生下来的时候,一生就已经决定了。你知道吗?你最多只能是他生活中的一圈涟漪而已。”
“我了解,”薇妮黯然答道。“我晓得他订婚了,可是我还是想见他,我不会让他知道我是谁。”
“麦斯跟平常人不一样,丹娜。当他发现你欺骗他的时候,他会轻视你。他认为薇妮是天使,至于他对乔丹娜的想法,我不说你也知道。”
可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薇妮落泪。“我只见他这一次,”她绝望地说。“我不会让他发现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