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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我们有约 第三章 作者:林如是

  夏天一向是观光的盛季。夏天一到,闻名世界的美国大峡谷区便涌满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光客,将荒凉死寂的河谷都吵得活了过来。

  不过,这离在几百哩处外的丹佛很遥远,离位于丹佛西南约四十哩的"艾尔发"集团总部也很遥远。

  丹佛是科罗拉多州的首府,初夏时节,全市已沐浴在一片盎然的绿意中。在"艾尔发"集团总部里工作的工作人员及研究人员,有许多就住在丹佛市区里,每天花费大约二小时的车程时间,来回市区和总部。但有更多的工作人员,阖家或单身,住在离总部约十哩处、位于联络丹佛和总部路上的小镇。

  这个小镇其实是由"艾尔发"集团所建立,就像一般大学城一样,住的几乎都是在总部工作或和集团相关的人员。它有自己的餐厅、图书馆、酒吧、电影院、学校和医院等等,各种设施俱全,并不仰赖丹佛,完全是一个自足的社区。

  清晨六点,小镇还在睡梦中,一辆日制的本田由小镇外围一家漆成白色的小屋子轻悄地溜出来,慢慢驶向集团总部。

  天色渐渐在明亮,即使如此,它仍亮着大灯,一路平稳地往前奔跑,直到达"艾尔发"总部前约一百公尺处、廿四小时守卫的闸门前才慢慢停下来。

  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开,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女人年约三十岁,棕发褐眼,脸形轮廓看起来像南欧地区、法国一带的白人。她胸前戴着的识别证写着:G.K.塔娜博士。

  "早,塔娜博士。"守卫杰克走出岗哨到车窗旁。时间尚早,他这举动只是小心做个确认。

  "早。"塔娜博士抬起眼和他打个照面。

  守卫点个头,说:"请稍候,我马上为妳开门。"

  塔娜博士耐心地等闸门升高,才慢慢地将车子开进去。

  "艾尔发"总部本身也就像一所大学一样,由多栋建物组成的建筑群所成。正中央三层楼高,覆盖着帷幕玻璃的大楼,是"艾尔发"集团指挥中心,也是集团的心脏所在。右翼看起来富丽堂皇、和中心等高的圆顶建筑,则是位于总部的"艾尔发"生物基因实验研究所。至于左翼那栋看来毫不起眼的,地上两层、地下三层的方形建物,即是贝塔基因工程公司。指挥中心后方,则是娱乐、休闲及餐厅等地所在。

  所有的建筑物都有室内信道相通,指挥中心和"贝塔"研究实验室之间则不管地面、地底皆有信道相连系。

  塔娜博士直接将车子开到"贝塔"前的停车场,再由停车场直通建物的通路走到大门,拿出她个人所属的磁卡通行证刷开大门。

  "艾尔发"总部门禁森严,所有工作人员都必须配带这样一张磁卡进出,阶层越低,能通行的区域越少。而各种建筑物的磁卡通行证是不兼容的,有事进出必须另外报备申请,只有为数不多的高级研究人员,其通行证才能四处通行。

  塔娜博士的通行证,就是属于这种A级的。她是主持"贝塔"研究室野泽博士的副手,是艾尔发的一级研究人员。

  进入"贝塔"后,她直接搭乘电梯到位于地下三楼的C区域。C区域是不对外开放的限制区,关卡重重。塔娜博士先以通行证进入C区域,通过两道关卡,再输入密码进入研究室。密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更换,研究人员一旦被踢出研究核心小组就不得其门而入。

  "野泽博士。"研究室的最高负责人野泽博士如一具鬼影似地站在里头,塔娜博士倒不吃惊。

  "塔娜,妳过来一下。"野泽不动,发出一种尖硬金属似的冰冷声音。

  野泽是个杰出的生化科学家,大约五十岁左右,据称是日德混血的后裔。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确切的来历。在进"艾尔发"工作之前,不管在生化、医学,或者遗传、分子生物还是动物学等各方面领域,塔娜都不曾听过野泽这号人物。但是,和野泽共事一段时日后,她发现他是个非常聪明而且能力极强的人。尽管他给人一种阴鸷凶戾、不舒坦的感觉,塔娜还是十分认同他的能力。事实也证明,野泽堪称是这一代最优秀的科学家。如果,他们所从事的这些研究成果能够对外公开的话,野泽无疑将成为全世界最受瞩目的人。

  "是的,博士。"塔娜走过去。

  在她左侧,矗立着一列列可容纳一个成人大小的大型图管柱式的培养皿。每个培养皿底下都有个编号,里头各装了各种奇特形状的物体。那些物体,走近看仔细了,竟然都是发育未全的人体组织──有的没有手脚;有的多长了一个头;有的四肢萎缩成鳍状;有的外部乍看正常,但细部组织却歪斜扭曲。总之,那一个个飘浮在培养皿内的,全是些面目狰狞、恶心恐怖的怪物。

  塔娜却看也不看一眼,习以为常地,从容经过那些活生生的狰狞画面,走到野泽身旁。

  "妳看,这是不是很美?"野泽对着他面前的那管玻璃培养皿喃喃说着,并没有看塔娜。

  塔娜没说话。野泽说的那"很美"的东西,根本是一团四肢及各器官都挤缩搓成一团的肉块。塔娜虽然习以为常了,但还不到能像野泽那样,欣赏出其中的"美"的地步。

  "算了!妳果然还是不行哪。"野泽阴阳怪气地扯动嘴角,转身说:"十七号实验体的细胞转殖情况如何了?"

  "非常顺利。我们从实验体全身各处取下一百个细胞,置入试管内。到目前为止,那些细胞在营养液里的生长情况都十分良好。"塔娜回答。

  塔娜本身是研究分子生物学的专家,精善胚胎学。对于科学的前景怀有一种美好的预想!她深信终有一天,人类会走上复制之路,以无性生殖方式取代女人生殖的痛苦及危险。并且,藉由基因复制的技术,消除遗传及各种疾病带给人类的灾害。

  这是她之所以进"艾尔发"的原因。多年下来,研究的成果令人振奋,但由于必然引起的道德及伦理争议,研究室方面迟迟没有对外发布研究成果。

  事实上,在魏尔迈的复制羊"桃丽"公诸于世之前,"贝塔"其实就已经研究出比其更惊人的结果。



  在魏尔迈之前的人所做的复制,所使用的都是胚胎初期细胞,"桃丽"是第一个以成年细胞复制成功的。但是,魏尔迈的复制还需要一个卵细胞,需要一个子宫发育胚胎;而"贝塔"的研究胚胎已可直接在培养皿中成长,不需要子宫。

  甚至,"贝塔"已发展到可以直接迫使细胞重新设定其DNA,分化成他们所要的细胞。也就是说,他们可以使体细胞复制成任一个他们所想要的器官比如肝脏、心脏等。只不过,到目前为止,器官的存活率不高,即使移植到人体身上不到几小时便因不明原因死亡。他们仍试图找寻失败原因当中。

  而现在,野泽更着手进行一种更大胆的实验。事实上,这项实验他们已经秘密进行了相当的时日,经过不计其数的失败。然而,实验如果能够成功,复制出几百年前的人,甚至让千年前的古人复活再现,将不再是梦想。

  这就是塔娜佩服野泽的原因。他简直是天才!

  "实验体的情况呢?"野泽边问边走向里头另一间实验室。

  "情况良好。史文生博士定时做记录。他现在人应该已经在实验室里。"史文生是野泽另一个助手。

  两人走进实验室。果然,戴着一副金质眼镜,穿著实验室白袍的史文生,正弯身察看搁置在西面墙平台上的一具玻璃棺。玻璃棺里头仿佛沉睡的,赫然是一个面目清俊冷然的东方男子,裸露的胸膛极明显的有着一道斜杀过半身的伤痕,无疑就是他的致命伤。

  "情况怎么样了?史文生。"野泽问。

  "啊,博士。"史文生回头,说:"相当好,实验体没有任何腐化的迹象。"谈话间,野泽和塔娜已经走近,站在玻璃棺旁。史文生摇了摇头,说:"真不敢相信,这会是死了有一千年的人。他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充满生气。"

  "的确十分奇怪。"野泽鹰隼般锐利的眼盯着那个沉睡似的男子说:"但化验的结果不会错。这可是平空掉下来的一个宝,我得好好的利用,里里外外仔细地检查才是。要是能找到原因,说不定长生不老就不是梦。"说到最后,双眼闪着狂野的光芒。

  塔娜默默注视着玻璃内那名男子,心中噗跳着,有种怪异的紧绷感,好象他随时会睁开眼睛跟她说话似。

  之前送到"贝塔"的实验体,不管当时防腐处理的情况多良好,都已成干扁枯朽的木乃伊;暴露在空气中后,更加速腐坏。唯独"他",活生得像会呼吸似。不管怎么,她都很难相信,"他"和之前那些干朽的木乃伊一样,是死了几百几千年的僵尸。她觉得"他"是活的。她从没见过如此俊雅的东方男子,撷取"他"身体组织时,她特别小心翼翼,深怕伤害了"他"。对横杀他胸膛那道狰狞的伤痕,她有种说不出的不忍。

  "博士,"史文生翻阅一下手上的资料说:"到目前为止,转植的那些细胞在试管中的情况都相当良好,十分令人期待。之前的实验,完全都失败,但这一次似乎不一样──"他顿一下,跟着说:"博士,你实在太了不起了!和你相比,魏尔迈算什么呢?博士从死体细胞复制它的DNA,使细胞活化再生,这项技术实在非常骇人。博士,你是怎么做到的?"

  史文生的口气充满了惊羡赞叹,野泽只是阴然、带点得意地笑了两下,并未回答。

  "史文生说得没错,"塔娜说:"博士,你真的太了不起了!单就迫使细胞重新设定DNA的技术,就足以使博士留名青史,也能嘉惠全人类。博士,你为什么不对外公布研究成果呢?"

  从实验体撷取下细胞后,野泽总是一个人在实验室秘密地从事最关键步骤。所以,如合迫使细胞重新设定DNA,或者如何使死体细胞活化再生,塔娜和史文生仍无法完全掌握。不过,野泽并未一味藏私,他有计画地、一点一点将技术传授给他们两人──越能掌握控制他们两人,他传授的就越多。

  "还不到公布的时候。"野泽不以篇然。"器官复制的失败率太高,根本不能算是成功。再则,我的研究是为了强化优秀的基因,那些低等下贱的人根本没有资格享有这个权利!"口吻态度充满了野心家的狂妄偏执。"你们两个听好,人本来就是不平等的,像我们这种优秀的人,本来就高人一等,生来就该主宰这个世界。"

  "博士说得极是。"史文生深表赞同。

  塔娜虽没有附议,但也没有反驳。事实上,她虽然不十分同意野泽的说法,不过,她也觉得,他们跟那些平凡人的确是不一样,至少,不能相提并论。他们是改变世界、带给人类更美好未来的人。

  就像玻璃棺内这名东方男子。

  她将目光转回到"他"身上。她一听说这名男子的身分十分尊贵,可能还是个帝王──"他"就跟他们一样,是领导天下、改变这个世界的不平凡的人。

  "好了,你们都回自己的岗位吧。好不容易进行得这么顺利,我不希望有任何差错。"野泽说。

  "放心,博士。"史文生谄笑说:"等希恩潘先生回来,我们保证会让他大大吃一惊的!"

  野泽瞥他一眼,扯扯嘴角,笑得阴恻恻的。

  "那就先证明给我看。"他丢下话,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  *  *  *  *

  "这到底怎么回事?"

  在"艾尔发"集团中国地区上海总部里,怀特博士气急败坏地推开阻拦他的人,闯进负责人办公室里,对着正和主管人员交谈的罗斯林跳脚大叫,气氛相当火爆。

  "博士。"罗斯林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有什么事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罗斯林先生。"怀特急躁地质问。"你们请我来,答应提供我一切必要的协助,结果我打电话到华中去,麦肯先生居然跟我说根本没有发控研究这回事,甚至连中国当地地区主委也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这项大发现!"他逼向罗斯林,激动说:"我要见希恩潘先生!我要当面跟他问清楚!"

  "别那么激动,博士。先请坐。"罗斯林冷静又从容,口气平淡得可以。他抬眼冷冷往旁一扫,主管人员立刻会意退了出去。然后,罗斯林才从容说:"希恩潘先生不在这里,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怀特博士吸一大口气,压制住激动的情绪。"那么,罗斯林先生,请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罗斯林抬抬眼皮,灰蓝的眼睛麻冷得像玻璃珠。

  "就像你听到的那样,博士。"他说:"我们原先的判断错了,那根本只是个毫无价值的寻常愤地,不值得大惊小怪。"

  "不可能的!"怀特博士提高声调。"根据我的估计,那是起码有一千年以上历史的古坟!"

  "我说了,根本不是。"罗斯林脸部分离似的,皮肉毫无表情。

  "你在说谎!"怀特博士毫不留情地指责说:"那是何等重大的发现!对全人类而言,是何等重要的遗产!你们却企图一手遮天,为了私益,罔顾它的意义!"

  "『艾尔发』集团绝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博士,你真的误会了。"

  "误会?最好是如此。那么,我请问,罗斯林先生,棺木内那具躯体呢?现在在哪里?我询问当地人员,没有人知道这回事。可是,我当时亲眼看见了,罗斯林先生你也在场,你可没忘记吧?"

  听怀特博士这么说,罗斯林抿薄了原就薄淡的嘴唇,沉着脸没说话。

  怀特博士进逼一步,更加咄咄逼人,说:"请你听好,罗斯林先生,于情于理及于道德良知,我都不能容许贵集团如此一手遮天。我希望你们在三天内对外公布这项发现,否则,我就召开记者会,对全世界公布你们的罪行!"

  这些话形同威胁。罗斯林的脸皮抽动一下,表情仍然没有改变,玻璃珠似冷灰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怀特博士。

  "我的话你听清楚了吗?罗斯林先生。"怀特博士说。

  "非常清楚,博士。"从罗斯林灰蓝色的眼珠看不出任何表情。

  怀特博士暂时休兵息鼓。他想,以"艾尔发"集团在世界的地位,应不致于冒丑闻被揭的危险。他相信他们应该会照他的要求,妥善处理才对。

  无论如何,这个发现太惊人了,他绝不会坐视他们为了私利而一手遮天将全世界蒙在鼓里。他会尽一切阻止的。

  *  *  *  *  *

  由于台风外围环流的影响,西太平洋区由巴士海峡北端连带整个台湾岛上空,都笼罩在强大且逐渐变得强劲的风雨中。

  希恩潘操控着黑色朋驰,以时速六十公里的速度奔驰在岛北端的海岸公路上。风强两大,呼啸狂吼不停,能见度相当低,但他丝毫没有减缓速度的意思。

  他双手掌握着方向盘,盯紧着前方。在几个连续下坡的弯道上,车子几乎失控的离心飞弹起来,他非但没有一丝惊吓,嘴角反而斜勾起来,露出一种令人胆寒心颤的笑容。

  进入市区后,风雨似乎变弱,道路的阻碍变多,他不得不减缓车速,眼神变得更加阴沉起来。

  前方一个号志灯在风雨中苟延残喘地飘摇着亮起红灯号,他正打算加速穿过时,搁置在座旁的手提电话响了起来。

  "是我。"那头传出罗斯林玻璃硬度般的声音。

  "什么事?"希恩潘踩足油门闯过红灯。

  "你现在人在什么地方?希恩潘先生。"

  "他们没向你报告吗?"

  "他们说你不听劝阻,大风雨中跑出饭店。"罗斯林不疾不徐说道。"外头有什么值得花时间的吗?"对希恩潘的态度不似其它人那般畏惧及忌惮,但也不造次。

  希恩潘眨一下绿眼睛,答得令人不知所云。"这里人多得跟狗一样,我在想,如果将野泽博士研究出的那些白粉撒一小撮在这里,不知道会是如何情况。"

  "那一定会很热闹。"罗斯林回得稀松平常,毫不带感情。他停一下,问说:"你想你什么时候能脱得了身?"

  "至少得等一天。"希恩潘说:"听说这个刮风极强劲,所有的机场全关闭。"

  这是他没预期到的。依照原定计画,他在飞抵马尼拉后,和当地政府签定一项医药合作契约,便将直接由当地飞回"艾尔发"美国总部。没想到专机由上海起飞,才进入巴士海峡,原以为可避开的、盘踞在吕宋岛外海上空的热带性低带压,突然增强为轻度台风,且以极快的速度在增强中,朝巴士海峡北方直扑而去。他们飞航的航线在台风预定可能行进的路径上,不得已只好折返,就近迫降在台湾海岛。

  "这么说,所有的行程必须延后一天了。"罗斯林说。

  "我已经没兴致了。"希恩潘的语气和车窗外的温度一样低冷。"随便找个理由找个人过去。"

  "我明白。"罗斯林不表任何异议。虽然他在"艾尔发"里的地位和别人不一样,让他得从稍低的角度勉强抬头平视希恩潘,但希恩潘不是那种可以随意反驳或轻犯的人,他不想得罪他。他跟着说:"有一件事要向你报告,希恩潘先生。"

  "说。"

  "『贝塔』那边来通知了。化验结果已经出来,果然如怀特博士推测的,那东西约莫是一千一百年前死的,正负五十年误差,所以约在一千零五十年到一千一百五十年之间。"

  "听起来似乎很有趣。"

  "还有更有趣的。他们说那东西由左肩到右腰部有一道极严重的伤痕,看起来是被谋杀的。"

  "管他是怎么死的,这都无关紧要。"希恩潘冷哼一声。"我问你,转植的情况如何了?"

  罗斯林碰一鼻子灰,仍恭敬回答说:"到目前为止,相当良好。"

  "最好是如此。"

  "不过,"罗斯林顿一下,才说:"我想我们有个麻烦了。"

  希恩潘不吭声,等着。

  罗斯林口气平铺直叙,说:"亲爱的怀特博士限我们三日内对外发布消息,否则他要自行召开记者会公开一切。"

  "这可伤脑筋了。"希恩潘的两色眼珠冷冰起来。

  "你说该怎么办?希恩潘先生。"罗斯林请示。

  "很简单。"希恩潘毫不犹豫,丝毫没有温血动物的暖意。"既然他这么喜欢说话,就让他闭嘴,再也说不了话。"

  "我明白了。还有一件事,希恩潘先生,你应该已经知道,美英政府联合发布基因图谱草图绘制完成的──"

  "哼!让那些白痴去出风头吧,"希恩潘打断罗斯林的话,说:"我们只要能够掌握基因研究专利权就行了。"只要能掌握专利权制药,就能带来巨大的利益。

  "你说的是。这原就是我们之所以答应和HGP合作,与华盛顿那边达成的协议。"HGP是指美英政府合力资助的"人类基因组工程"计画。事实上,"艾尔发"的研究,遥遥领先HGP甚多,早就完成首阶段人类基因组排序工作。华盛顿方面基于各方面考量,对"艾尔发"施加压力,"艾尔发"低调行事,着眼于实际利益,便和华盛顿方面达成协议,答应和HGP方面合作。

  "还有什么事吗?"希恩潘不予置评,口气很明显不打算再谈下去。

  "没有。有什么事,我会再向你报报告──对了,稍早尼尔先生曾致电,听说你不在此,要我代为向你致意。"

  尼尔.希特潘是希恩潘父亲同父母所出的姊姊唯一的儿子,因此较其它异母所出的希特潘家族成员,在"艾尔发"集团里掌有较高的职权,不但握有"艾尔发生物科技公司",还是集团对外发言人。

  除了尼尔.希特潘之外,希恩潘还有一些堂、表及异母兄弟姊妹。但希恩潘对待他们的态度一样冷淡,喜怒不形于色,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怎么想。

  这会儿,罗斯林提起尼尔.希特潘,他连吭都不吭一声便收掉线,将电话丢到一边。窗外风雨越来越大,车身的稳定度受到强劲的风势和大雨牵制,偶尔会失掉平衡。能见度更低,路上几乎看不到其它行进的车辆及行人,只看得到一片黑暗。

  他皱皱眉,稍微减低速度。就在这时,前方突然冒出一个人影,闯进他的视线中。他虽然紧急煞车,且以距离判断,他如果紧急转向应该还来得及避开;然而,黑暗两旁不知是什么障碍埋伏,撞击力也可能很强,让车子往前煞停对他是最保险、安全的作法。

  他表情冷冽,握紧方向盘,车子毫不犹豫地朝那人影笔直地飞撞过去。

  *  *  *  *  *

  一觉醒来,满天的艳亮阳光竟变成鬼哭神号的狂风暴雨。杨舞在床上呆坐了许久,才确定她不是在作梦。

  从疗养院回到家后,这些天,她一直过得浑浑噩噩的,偶尔还会有昏沉的感觉,断断续续的昏睡。直到这一刻,一觉醒来,初时的呆楞消失殆尽后,她的神智忽然变得清醒无比,肚子也觉得饥饿起来。

  她摸黑下床,走到客厅打开电灯。灯光闪了一下,才磨蹭的亮了起来,可是亮得很无力,好似随时会暗灭掉。

  "雨怎么下这么大……"她将脸凑近玻璃窗,使劲想看清楚外头的情况。

  窗缝隙窜进的湿气和劲风,冰了她一脸。她打个冷颤,觉得更饿了。

  橱柜和冰箱都是空的。她找了半天,才在冰箱冷藏柜最下层找到一粒漏网的苹果。想来一定是徐少康帮她张罗的。这几天她浑浑噩噩的吃睡,感官和记忆一片胡涂。

  她拿起苹果便啃了起来,一边打开电视。这是这些天来,她第一次碰这些东西,算是恢复从前平常的生活。

  萤光幕跳出的是探索科学新知的频道,画面正播出英国学者波曼的访谈。波曼是继史蒂芬.霍金之后,最受瞩目的理论天文物理学家,常有许多精辟的看法。

  节目的重点是"时间旅行"。波曼正谈到"虫洞"。"虫洞"是连接两个空间的桥梁,亦即所谓的"时光隧道"。理论上,如以"虫洞"用光速运动进行时间旅行,由于在"虫洞"内空间处于连接状态,所以能在转瞬之间就回到过去或到达未来的某一个时间点上。

  那些科学名词和理论概念让人听得一头雾水。杨舞皱个眉,随意变换一个频道。

  画面跳换成计算机卫星云图,一旁播报人员正在说明拢聚在台湾岛南端一团浓厚云气的台风行进路线。

  "原来是台风……"杨舞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原本晴灿的艳阳天,一觉醒来却风云变色。

  根据电视气象报告,原本为轻度的台风,已转为强烈台风,朝台湾岛直扑而来,预计在午夜过后会由恒春西南方登陆,届时风雨将变得更强。目前,全岛已笼罩在台风暴风半径内,甚至已有伤亡传出。

  杨舞屏住气,听着窗外的风雨怒吼声狂暴地呼号。她漫不经心地转换频道,一边啃着苹果。各频道几乎全是有关台风的消息。她心不在焉,播报员叽哩呱啦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声音像水一样从她耳旁流过去,她正想关掉电视,播报员的一段话极突然地闯进她耳朵,就像天线极突然地截收到一段无头无尾的电波。

  什么?她猛然站起来,瞪着萤光幕。啃到一半的苹果咚地掉到地上,滚落到墙角。

  她没有听错吧?

  她慌忙转换频道,越急越不顺遂,按弄了半天,画面才跳到另一个频道。她一连又转了好几个频道,画面中,电视主播正在新闻尾声中说:

  "以上这一节七月五日X视夜间新闻,谢谢您的收看……"

  七月五日?杨舞惊讶得瞪大眼睛,说不出话。

  怎么可能!明明已经是十月底了不,十一月了才对──啊!她搞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她抓着头,茫然地瞪着电视萤光幕。但绝不会是七月,怎么会!不可能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哪里不对了?

  她反射地抓起电话,又丢下去,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外头风雨更大了。天花板上的灯光一闪一闪,凭添一股诡谲的气氛。

  "我一定得弄清楚!"她想也没想,突然转身冲出去,也不管外头强劲的风雨正狂暴吹打。

  雨像淹洪水似地倒打在杨舞身上,强风则将她卷摔到电线杆旁。她勉强稳住脚步,漫无目的地跑起来。脚步刚动,从她侧方突然出现刺眼的亮光,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只听见一种极刺耳的磨擦声响,紧跟着一股挟带劲风的冲力朝她冲撞而去,她下意识0了一下,跟着左肩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撞击到,整个人被撞飞起来。

  砰地,她跟着一个被风卷刮起来的铁盖一起掉落在地上,就落在希恩潘鬼影似的朋驰前轮之前。朋驰的车灯刺眼得像两束锐利的光箭;引擎的火没熄,嚣张地咆哮着。

  杨舞躺着没动。她的意识还清楚,除了肩膀外,似乎没什么大碍。左肩的剧痛让她一时爬不起来,甚至说不出话。

  希恩潘走出驾驶座,脸上毫无表情。

  "死了吗?"他伸腿踢踢趴躺在地上的杨舞,好象地上躺着的是只碍路的野猫野狗。

  杨舞仍然没动。她在等那阵麻痹的痛楚过去。大风大雨中,她整个人湿得像水袋。

  希恩潘敛了敛冷酷的眼神,声音像冰刺一样。

  "死了就别碍路。"他又踢了杨舞一脚。

  杨舞轻叫一声。

  "你这个人──"然后她动一下,慢慢才爬起来,狠狠瞪着希恩潘。清亮的眼睛反射出激潋的水光,充满了气愤。

  希恩潘冷冰的回瞪她。杨舞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看出他迥异于东方人的冰冷轮廓,和那一双两色不一、闪爆着诡魅感的深沟黑及妖绿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那样!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就撞死了我!"杨舞气愤极了,在希恩潘的逼视下一点都不退缩。但她想到他大概也听不懂中文,只是恶狠狠地怒瞪着他。

  "原来妳还活着。"希恩潘毫无愧色,也无抱歉之意。瞳孔缩成一条线,仍紧盯着杨舞。

  他很习惯在别人看见他──或者说他那双诡异的眼睛──的同时,从对方身上反看到一种在剎那间产生的"不自觉"的反应。那反应通常很细微的,可能只是一个表情、一个无意义的声音,或者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极力表现若无其事遮掩内心的惊骇。

  然而,从杨舞身上,他却没看到这种他已经很习惯、而且预期的反应。她只是显得非常气愤,气到目光发狠地狂瞪着他。

  老实说,他一点都不喜欢,因为这反而会让他在意。

  "既然还没死,就别碍路。"希恩潘冷冷丢下话,转身走回车子。

  "等等!"杨舞不假思索叫住他,令人意外地突然说:"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期?"她原先心思都被这件事揪着,因为意外,一时忘了,忽然地却又袭上她心头。

  希恩潘不知是不是听不懂,没理她,伸手打开车门。

  "喂──"杨舞反射地抓住他的手。

  "滚开。"希恩潘对着她的脸,极侮辱地吐了一口冷气,却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杨舞楞住,没预料到这种当面的羞辱。

  希恩潘索性甩开她的手,她这才清醒似,开始感到被羞辱的刺痛。她讪讪地退后几步。瞬间一股强劲的风吹扬刮旋,一块招牌随风朝希恩潘的后脑砸过去。

  "小心!"杨舞脱口叫出来。

  希恩潘反应很快,闪身避开要害。不过,仍然稍迟一步,招牌还是砸到他的额头。将他砸得头破血流,强劲的冲撞力,更甚至将他撞跌到地上。

  "你没事吧?"杨舞反射地跑到他身旁。

  希恩潘满脸是血,极是骇人。杨舞伸手去碰,他将她的手挥开。

  "别碰我。"踉跄地站起来。满脸的血不断被雨洗清又不断涌出来。

  杨舞不禁皱眉,一言不发地搀揽住希恩潘,身上很快就沾满从他身上沾染过去的血,很快地,却就被雨冲刷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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