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宇是替她赶走恶魔的酷王子,可惜她不是公主,她只是一个被舅舅收养的孤儿。她不希望她的王子因为自己而“丢脸”,所以,那次之后,言灿俞不再靠近他了。
言灿俞还是常听见莫宇的消息,特别是莫妈妈来舅舅家串门子的时候,总能听见莫妈妈说起他们家的骄傲——
“我们莫宇长高得好快喔,去年买的衣服全不能穿了,他爸爸说干脆让他去兼职当模特儿吧,长得高又帅的,我说他才念小学耶!”
言灿俞一副认真的模样坐在茶几前写作业,心里却偷笑着,莫宇是她见过最帅的男生呢!
有次,莫妈妈烦恼地说:“现在的小女生真不像话,小小年纪就会写情书给男生了,莫宇不理,还哭哭啼啼的打电话来胡缠。”
言灿俞震了一下,笔尖顿在作业本上,心神全飞走了。
“还是灿俞可爱,安安静静的多讨人喜欢啊。”直肠子的莫妈妈说。
“喜欢就给你们莫宇当媳妇嘛。”舅妈玩笑说。
“哈,我老公也这么说耶,莫宇却说他对灿俞有恐惧感,哈,你说好不好笑?我就问他恐惧什么,他难得别扭得像女生,不说就是不说。”
喀!铅笔的笔尖断了。言灿俞怔怔地听见舅妈提高分贝:
“什么恐惧感!我们灿俞像妖怪、还是魔鬼了?叫你们莫宇不要自视过高,再过十年八年,他想追灿俞,搞不好我们还看不上他咧。”好歹言灿俞是她拉拔大的,怎许别人说自己养的孩子不好。
言灿俞的心凉了。
莫宇竟然对她有“恐惧感”!她有那么可怕吗?
不!她心里呐喊着,就算她是只恐龙,就算她长得像贞子,她也要想办法变身。一定可以改变的,只要给她时间……
时间,是用来累积莫妈妈的骄傲的。不久后,她又坐在舅妈的客厅得意了:
“莫宇这学期又当模范生了。”
言灿俞抬头,沉静的微笑,轻轻的“嗯”一声。
莫宇和她同校,他六年级、她五年级,他是全校师生公认的模范生她怎么会不知道。
“灿俞真乖。”莫妈妈揉乱了她的头发。
“太静啦,人家还以为她呆呆的。应该跟莫宇学学,又会念书、又会讲话,以后肯定不得了。”舅妈忘记不久前才跟莫妈妈变脸的事了。
言灿俞埋头写字,一横、一竖、一撇都力道分明,紧握铅笔的指节泛白,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支笔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害怕舅舅舅妈嫌弃她,言灿俞乖乖的念书,用力压抑住不合规范的想法,也压抑了热情。
她乖得连老师都无法漠视她的异类,于是,小六下学期,她终于当上了模范生。
莫宇当过无数次模范生,她就这么一次。可惜,升上初中的莫宇无法看见她上台领奖,这分成就也变得没意义了。
紧接着,初中时期的英数理化压榨得她两眼无神、脑子满档,怎料,莫妈妈来了一通电话:“我们家莫宇保送建中了!”
“恭喜恭喜……”舅妈立刻贺喜。
言灿俞推推三百度的近视眼镜,有点开心,有点沮丧。
他动作真快呵!
龟兔赛跑的故事是唬人的吗?她这只拼命追赶的乌龟,只怕等不到兔子偷闲就得过劳症一命呜呼了。
言灿俞像只累毙了的小狗吐吐舌头后,继续和X十Y抗战。
转眼,又传来了天大消息——
“莫宇考上了台大哲学系,是榜首喔。”
五百度的眼镜很配合主人的心情滑到了鼻尖上,茫然的言灿俞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脑袋开了花,结的果是——
她的理想、她的指标……原来!原来是莫宇呀!
因为舅妈说她应该跟莫宇学习?因为莫妈妈说只要她做个有用的人,爸爸妈妈就不会伤心了?只是这样吗?
言灿俞无暇多想,既然目标明确就快马加鞭追赶吧。
时光飞逝,忙着K书的言灿俞算算时间,好久没听见莫妈妈的声音了。
进了第一学府的莫宇有女朋友了吗?言灿俞按捺不住心头的疑云,向舅妈打探消息。
“他没念台大啊。”舅妈说:“莫宇说哲学系都学一些什么生啊、死啊的大道理,他不喜欢皱眉头胡思乱想,还怕毕业以后要到山里去当猩猩、啃树皮维生咧。人家现在念中央警官大学,学费全免耶,毕业以后马上捧个铁饭碗。莫宇还说大学毕业前不交女朋友,这孩子很会打算,对自己的要求很高。”
言灿俞捧着《联考前四十八小时冲刺》发起愣。莫宇啊,即便是选择入世、妥协现实,他还是那么有个性。而她呢?
十九岁的她这才赫然发现,自己早默默进行了人生中的最大工程——
用意志打破莫宇和她之间的距离。
莫宇是她的幸福呵!
言灿俞想着舅妈说的“莫宇大学毕业前不交女朋友”,就像莫宇亲口给她的承诺,她唇角浮现一抹傻笑,决心奋战。
有朝一日,她要自信满满地走到莫宇面前说声嗨,或者他将被她吸引,届时,她不允许他转身、不允许他遗弃她了。
她不是聪明的兔子,但,她至少是努力的乌龟吧。
她很努力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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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言灿俞沐浴在校园的金色阳光里。
她低头看看身上的黑色套装,摸摸后脑的发髻,再推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
她最好的朋友杜曼说这身造型让她看起来沉稳,有老师的架势。
言灿俞可不觉得自己有架势,根本是符合个性严谨的老处女形象吧。她懊恼地瞪着脚上的黑皮鞋,拜托硬邦邦的鞋不要害她在学生面前跌个狗吃屎啊。
四年前,她从台大哲学系毕业,重考一次又煎熬了三年才取得中文硕士,紧接着被指导教授推荐到这所贵族学校担任兼课老师,并计划攻读心理学博士。
老师都夸言灿俞兴趣广博、认真优秀,同学却嘲笑她书呆、分明是自虐。言灿俞也习惯了被定型,但,她难免会觉得心虚。
她也不爱啃书呀,说她兴趣广博嘛……呵!
她死背了尼采、爱默森、苏格拉底说的每条哲理,却无法理解巴斯卡说的“人是会思考的芦苇”。哲学与人生对她而言,是两条平行线。至于那个中文硕士学位,她连“经、子、史、集”都没弄通哩。结果,她实在不知道自己的兴趣在哪,说她认真,不如说她囫园吞枣、死缠烂打的功力一流吧。若非循着莫宇的足迹走到这条路来,她还能成为怎样一个人?
无解呀。被了解和了解自己是同样的难题,言灿俞想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样一个人,突发奇想的想拿个心理博士,不过是想了解自己,也希望莫宇因为她的“博学”而惊喜罢了。
走进教室,混乱的现场顿时掀起一阵骚动……
“小阿姨来了!”
“快收起来。”
书呆子变成老师,算不算“有用的人”?那个不想啃树皮过活的莫宇,对以啃书为生活重心的她如何评价?
她一定会得到满意的答案的。言灿俞自信地想,老师毕竟是神圣的工作嘛。
今早的校务会议上,邻座的理化老师一再的警告她——
“对你的工作啊,不用有太多期许,对付那些顽劣的家伙最好就是让他们觉得你不好惹,如果对付不了你就快闪,否则你的教职生涯绝对会很短,搞不好还短命。”
不会吧?!
言灿俞想,十几、二十岁的男孩子就是喜欢看漫画、喜欢耍帅,叛逆了一点点,她才不相信这些孩子有多顽劣呢。
言灿俞想了又想,这才想通大部分的老师都喜欢“好”学生嘛。
所谓的好,就是一批会念书、不会脱轨的机器人,说白点,就是想利用学生的好成绩、高配合度,满足个人虚荣罢了。
将书本搁在讲桌上,言灿俞同情的眼光别过台——下十几个被学校列为黑名单的少年!她习惯性的推了推眼镜,旋即嘴角一僵。
底下那些眼神很诡异哩!
她还是先安慰自己:他们只是调皮可爱,不可能暗算她的,那个多事的同事存心吓唬她嘛!学生的本性都是好的,而老师就应该无私啊。
言灿俞微微笑,开始了温柔的开场白:
“今天朝会上主任跟各位同学介绍过老师了,那我就不再自我介绍喽。我们直接上课好吗?把课本打开来,老师看过你们的课程表……”
“不要那么严肃,先聊聊咩。”一个长发少年扬声打断她。
“好啊,我们先聊聊大家有兴趣的东西。嗯……像同学喜欢的作者啊、喜欢的书啊,都可以拿出来讨论……”互动是好的开始,言灿俞愉快地想。
“哇哩咧,伊是龚啥哮维?”又被一串的怪叫打断。
言灿俞瞪着正前方的“霓虹灯管头”,五颜六色的头发下有一张猴脸,他说了什么?
“喂,我们兄弟不想听废话,讲讲你男人啦。”胖子说。
她惊愕,学生不该是这样的!
存心推翻她的想法似的,这群家伙等不及现出本性。
“说啊,说看看你男人有没有给你很幸福啊?唔……昨天晚上有没有‘做’啊?”
“讲啦!免歹势。”
她隐下额头的抽痛,硬是挤出一抹笑。
“呃,老师没有‘男人’耶。”
“三十拉警报,你老娘没替你紧张喔?”
“老师还没三十岁,不急。”她咬牙切齿地说。再呆的女人也会介意年龄的威胁,何况她是书呆,不是痴呆耶。
“看你……啧!明明有把年纪了,还装清纯咧,不要太挑啦,随便有人要就好啦。”
“老师孤枕难眠我们来效劳啦。”
她猛地倾身,碰地两掌拍上讲桌:“安静!”
“唔!脸红喽。”
“老人家就是没幽默感,聊聊也发火。”
“喂,谁去帮她买块苹果面包啦,她大姨妈来了。”
“哈哈……”哄堂大笑。
“上课!”她嚷。这些家伙肯定被异形附身了,她必须想办法感化他们。
“啪”地一声,顺手拿起讲桌上的杂志一拍——
她下意识的看去,全身赤裸的男model在杂志上暧昧地笑着。
瞬间热血直冲她脑门,气焰胜过了羞恼。他们是故意的!
“叫你收好咩,你要害小阿姨流鼻血喔!”
无视那群窃笑的家伙,言灿俞憋着一肚子气打开抽屉找粉笔,倏然——
“啊!”
一堆在抽屉里蠕动的大肥虫吓得她后仰撞上黑板,黑板上的机关被震了下来。
她的尖叫声被“哗!铿……咚咚!”这连串的意外打断。
“哈哈……”眼看她中计,顽劣的学生们猖狂的大笑起来。
水桶准确打中她的脑袋,然后“咚咚咚”地在地上打滚。
言灿俞全身颤抖,眼镜挂在鼻头上,像只掉进汤里的狼狈鸡。
“你们粉过分ㄋへ!”瘦小的男生替她拉来椅子。“老师,腿软喔?不要客气,坐坐坐。”
“砰”地关好抽屉,微颤的手将眼镜往上一推,她结巴地嚷:“你们……你们太幼稚了!几只小虫就想吓我,你们……”
“下次弄条蟒蛇来表现我们的成熟好了。”懒懒的声音存心跟她作对。
“不要!”言灿俞脖子一缩,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教室后方,几颗人头围聚起来。
“等她落入陷阱,晚上嘿嘿……大家一起上,玩死她。”这些惯于整人的家伙,最终目的是要看他们的玩物狼狈求饶。
“等我玩腻了你们再接手。”带头的家伙哼笑两声,邪眼一扫,盯上言灿俞被湿衣服贴黏的身段。“哼,身材还挺不赖的嘛。”
想着可能潜藏的毒蛇猛兽,她腿软的摸着椅子,坐下。
旋即传来一声:“散!”
那些家伙鱼贯似的出了教室。
“喂!”她惊跳起来。“啊!”又跌坐了回去。
“喂!你们……喂!”她急喊,谁来帮她“拔一起来啊,怎么可能被椅子黏住呢!
“送你瞬间胶便宜你啦!乖乖在这养蚊子啊。”最后出去的家伙哼着,“砰”的一声甩上门。
她失控的放声吼叫:“你们给我回来!”
没人理她。
一切很快归于平静。
寂静的教室里,孤寂的她颓坐在椅子上,转眸看向窗外,暮色已来。
茫然蓦然涌上心头,言灿俞泄气的垮下双肩想着:为什么会走到这条路上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