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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潮郎 第一章 作者:何弦

  “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宋雨容皱起眉头。她虽已是青春不再,但保养得宜,所以至今她仍保有当年的红颜美貌,这一皱眉,倒是有些许细纹浮上额面。

  见丫环金铃儿一路嚷嚷,她心下不悦,微责:

  “今天是大少爷成亲日,哪来啥不好。”

  “金铃儿,你说话这般没头没尾,要夫人怎么懂你说什么?”说话的是伺候梳发的俏丫环香铃儿,口气充满揶揄。金铃儿没理会香丫头的取笑,气来不及喘,话已脱口说出:

  “刚才,寒松居的明月来报,说找不到大少爷的人。”

  宋雨容一听,停下啜茶的动作,手凝在半空中,急道:

  “他们是何时找不到少爷的?”

  “五更天时就不见少爷踪影,照推算,应该是寅时左右离开的。”

  “这该如何是好?再半个时辰便是迎亲的吉时,陆府的花轿就要来,这该怎么办呢?”宋雨容一慌,心中没了计较。

  宋雨容心头慌乱得紧。她一向乏应变之才,现在只有找次子来商量了。

  宋雨容忙吩咐下去:

  “月铃儿,你去请二少爷与三少爷来霁晴院,要他们速来。”

  话一说完,月铃儿便忙着去传话了。

  *  *  *  

  待月铃儿走后,舞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的一切,就见二少爷端坐书案前,悠悠然的开口:

  “上寒松居去把原来为大少爷准备的喜袍拿来。”

  舞文不明就里的问:“主子,您这是怎么……”

  过了好半晌,潮生微斜侧脸,见舞文还站在原处,悠然淡笑。

  “怎么你还站在这?”

  潮生斟杯水,喝了口,瞧他犹傻愣愣的,一哂。

  “大少爷失踪了不是么。”

  舞文还未回过神,潮生已跨出厅堂往霁晴院去。

  潮生一入霁晴院,就见娘亲满面愁容的来回踱步。宋雨容回过神,一看潮生立于面前,她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忙道:

  “潮生,再半时辰不到,陆府的花轿便到了,现在该怎么办是好?”宋雨容攒起眉峰。“你大哥的人找不到,咱们如何向陆家交代呀?”

  潮生将事情的利害剖析出:

  “娘,我们现在是骑虎之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最好的办法即是将错就错——也就是说,这位陆家小姐入我们程家门是势在必行了。”

  宋雨容颔首,但又疑惑道:

  “话是有理,但是我们从哪再变出一个宁生来?”

  潮生莞尔一笑,摇首说道:

  “我们不用再找一个大哥,只要谁是下一任的织造,便能娶这位陆府娇客。”

  宋雨容听得模糊,她只觉得整件事像个谜团,她竟无法厘清。难道宁生是真的消失无踪了?为什么好像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宋雨容忙道:“你说什么?”

  “娘,您可能不明白,不过我们和陆侍郎之间的一纸婚约就是这么来的,这陆三小姐嫁的是下一任的织造。”缥缈清雅的语调淡淡吐出,说话的是甫踏进厅堂的程家三少爷——程然生。

  然生上前将宋雨容扶到青石椅坐下,清了清嗓:

  “娘,二哥早有了计较,何不听他说完?”

  潮生在惊愕之余,亦有佩服,望向小弟,不自禁心下暗忖:他到底知道什么?

  潮生一派从容说道:

  “娘,陆培元的真正目的只是把他女儿嫁予苏杭织造罢了,至于是我或是大哥,那就是旁枝末节了。”

  宋雨容仍是犹豫道:

  “这样真的可以吗?这话若传出去,织造置难免遭人物议,就出尔反尔一句话,咱们可怎么解释?”

  “娘,咱们当务之急就是先将陆家千金娶进门,其他的,我们暂时也顾不得了。”

  宋雨容听潮生说得有理,只得叹回气。

  “赶在你爹百日内娶新妇已是委屈人家,再加上宁生这个大搂子……唉,这要传扬出去,定会遭人议论的。”

  顿了一顿,她又对潮生说道:

  “你下去准备准备,要做新郎倌的人了,总不能随便。”

  潮生突然觉得可笑。自己的婚事真是除“随便”二字,再找不出形容词了。

  就要成亲了,就这样吧!很多事都过去了,过去了……

  *  *  *  

  潮生一回倚庐,小厮们便忙将诸多行头、衣服伺候潮生换上。

  潮生见下人忙里忙外,便挥退所有仆厮,看着自己一身簇新的红蟒袍,笑容挤不出一丝。人说人生四大乐事,其中之一便是所谓洞房春暖之乐,但是自己却连一丁点的喜悦也提不上来。

  潮生不由苦笑。这婚事可是自己“争”来的,能怪谁?

  成全吧!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女子,强求何用。

  就算一开始芊茴对己无意,现下应该不同了吧,她应该会记得曾有一个男子为她与兄长交换,代娶原本该是兄长妻子的女人为妻。

  潮生知道在自己看似宽容的行止中,其实包含着连自己都说不上来的私心。

  说穿了,他是希望芊茴能记得他一辈子。他们的姻缘是他一手促成,所以他们的幸福中,永远都有他的影子,他并没输。转念至此,潮生嘴边的苦笑凝成一抹诡谲的欢愉。

  感情哪来绝对的无私呢,尤其是男女之情。一抹淡淡的调笑打散原来酿在心中的奇异情绪。

  “二哥,你后悔了吗?”

  潮生斜侧身子端视来人,就见然生颐长的身形倚靠门扉,挂在嘴角的是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潮生懒得搭理他,转身到桌上拿红绣花。

  “我是错过了什么吗?”然生一面说,已然移步到椅子前坐下。

  潮生俊眉一挑,侧瞟然生一眼,不以为然的道:

  “你想说什么就明说,不要同我打哑谜,现下我没心思陪你嗑牙。”

  然生嘴边的笑意更浓了,他摇首轻叹。

  “真是冤了我!咱们凭心而论,是谁同谁打哑谜呢?”

  潮生反诘道:“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然生呵呵一笑。

  “你既然已经有底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套我的话呢?”

  “你终于说出来了。你为什么要让大哥带走芊姐?”然生收了笑,取而代之的是狐疑的神气。

  潮生没有马上开口,他背过身去,垂眼低语:

  “你真没想到吗?我成全大哥的情,条件是要得到织造的承袭权,娶妻就是代价。”

  喜乐声由远处阵阵传来,看来陆府花轿就要到了。

  然生没再多语,转身就要离开,他在踏出门槛时留下一句:

  “这君子一角,可真难演啊!”

  然生的话迥荡在空气中,如一阵风般萦绕潮生心头,怎么也挥不去。

  “程潮生,你注定一世孤独……”

  *  *  *  

  立于正厅正位的潮生,眼光空茫的停在礼堂正中贴着的“喜”字。

  程府正厅装点得花团锦簇,悬灯结彩,斗大的红薯字两边,挂悬着礼部尚书亲笔所书的贺联,右为“佳儿佳妇”,左为“琴瑟合鸣”。

  酉时一刻,吉时已届,喜炮连呜声响,众贺客云集大厅。因为婚事是在程老爷百日之内,所以请来的贺客若非至亲,便是些较重要的人物,此乃是出于潮生的意思。

  礼赞生朗声赞礼,随着丝竹声响,众人的目光都移到厅门,眼睛俱是一亮,只见一位身穿绛红罗衫的娉婷丽人扶着一身大红锦袍、头覆凤冠霞被、面罩红绸缎的新嫁娘缓缓上前。

  男左女右,礼赞生朗声道来:“拜天。”

  潮生就似一尊傀儡木偶般,任人随意摆布。

  一直侍立在新娘身畔的使婢,不由偷偷觑了这位新姑爷一眼。姑爷虽然面容俊俏,温文尔雅,但是一双眼却深敛紧锁,仿佛这一切热闹景象都扰不了他。

  他可是新郎倌啊!从没见过哪家的新郎是这般不露分毫喜色的。

  使婢暮霞心下暗忖:

  这样一个姑爷,小姐以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  *  *  

  礼成之后,宴客于大厅。潮生一路敬酒,不知情者只道是新郎倌欢喜过头了,一些与程府相熟的客人却觉奇怪:不是程家长子成亲吗?怎么今天婚礼主角换成程家老二啦?

  潮生第一次这般毫无节制的饮酒,看在然生眼中,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喜筵直过三更后才渐渐散去。

  潮生待贺客都离开,才在小弟然生的扶持下回到后院。

  “叫舞文来吧,你也忙了一整天,回去休息了。”

  然生瞧他醉得厉害,也没多话,便要人去传唤舞文来。

  “舞文,好生伺候你主子。”然生微笑说完,便退了去。

  舞文与平砚两人分边搀起潮生,舞文低声询问:

  “主子,是要回倚庐,还是上重华轩?”

  潮生醉眼包斜的瞪了舞文,冷哼:“我为什么要上重华轩?”

  潮生嫌恶的挥了挥手,示意舞文闭上嘴。

  “我醉得厉害,今晚我只想回倚庐睡上个好觉,你别同我 嗦!”

  主子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舞文除了照做,别无他法。

  回到潮生卧室,舞文让其他仆役去准备醒酒茶与毛巾,潮生在饮过茶水后,揉揉感到微微不适的太阳穴,吩咐下去:

  “今晚我睡在倚庐的事别多口的传到老夫人处,免得她老人家悬心,你们给我记牢了。”

  说完,遣退所有下人,潮生才得以能静下心来。

  酒精使得他的体温升高,也使他的心狂躁不已,他想要一些清凉,让他能稳住自己一颗既怨复恼的心。明知自己没资格去迁怒,没资格去埋怨,但是要怎么做才能不怒、不怨呢?

  他推开窗扉,正好面对当作新房的重华轩,由重华轩窗纸流泄淡淡的晕黄烛光,潮生清楚那位名分是自己妻子的陆家小姐正在枯坐等待自己。

  心头闪过丝歉疚——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无辜,不是吗?

  但是,他就不无辜、不无奈吗?他本是可以不染尘埃的……唉!自找苦吃,不是吗?

  芊茴的娇颜再度浮现心湖,一想到芊茴,心又揪紧了,他没法说服自己忘掉她。

  既然他无法忘情于芊茴,又怎么能勉强自己去与另一名陌生女子亲近?

  潮生不愿让自己更难受,遂合上窗门,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床榻一倒。

  潮生躺在床上,朝天苦笑,自顾自的睡去。

  *  *  *  

  穿着一身束缚的装扮,头上顶着沉甸甸的凤冠,新嫁娘陆云瑛维持这别扭的坐姿少说也有两个时辰以上,她有一肚子的不耐。

  她将一直覆在脸庞的一方红绸帕揭下。真是闷死人了!望向已燃烧大半的龙凤烛,她往门外唤了声:“暮霞。”

  暮霞入了内堂,只见小姐早把凤冠霞被拿下丢在一旁。云瑛见暮霞入室,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

  云瑛见贴身婢女瞪大了眼,微微一笑,问道:

  “我坐这床也真够久了。现下外头是怎生情况?”

  暮霞神色不豫,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小姐的问题。

  云瑛美眸一瞟,瞧丫头脸色别扭,便知道她心里藏了话。她清脆一笑,温言道:

  “暮霞,你有话便说,这就咱们两人,有什么不能说?”

  小姐这么温柔婉约,她怎么能遭到错待!若不说出来,那不是太委屈小姐了。暮霞忍不住气,脱回而出:

  “小姐,外头的宾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姑爷却没有往新房这来,今晚可是小姐的洞房花烛夜啊!这不是明摆着给小姐没脸么。若传了出去,不正好给人乱嚼舌根。”暮霞说得气愤,那神情逗笑了云瑛。

  “就这样?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瞧你恼怒成这般模样,暮霞丫头,你就是大惊小怪。”云瑛抿嘴轻笑,轻摇蛲首。“小姐!姑爷对您不理不睬,您还当没事,暮霞真不知小姐怎生想。”

  见暮霞嘟起小嘴一字一句数落着,云瑛觉得好笑。她倒真是替自己抱屈。

  云瑛嘻嘻一笑,让暮霞凑耳过来,叽叽喳喳的低语几句,吩咐完,瞧暮霞仍一脸不解,笑道:“只消要琴儿、瑟儿去探问一下,你就明白我的用意啦!”

  暮霞只得去要琴、瑟二望照小姐的吩咐下去探问,随后又转回房中伺候。

  暮霞为云瑛取下珍珠凤冠,往镜子看去,所见的是张花样年华、清丽绝俗的容颜,暮霞没来由的叹起气来。

  “好好的,做什么叹气?”

  云瑛没一会儿就意会她为何叹气,她但笑不语。

  这时,琴儿、瑟儿推门入室,对云瑛福了福,禀报:

  “我们照小姐所言,问了好些小厮,可是他们都吞吞吐吐的,一听我们问到姑爷去处,便推搪敷衍。”

  云瑛微微一笑,仿佛是早已预料到,温言:“你两人先下去吧,一会儿再进来。”

  暮霞见小姐脸露得色,又从琴儿的话中明白今晚姑爷是打算不理小姐的死活了,她不禁气闷。这小姐还笑得出来,真是的!

  “小姐,您……”

  “怎么,你又想说什么?”云瑛只觉得心情大好。呵呵,没想到真如她所愿,世上能尽如心意的事不多,现下得偿所愿,要不高兴也难!

  “其实他人最好别来,否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云瑛越说越乐。

  经云瑛一说,暮霞更加糊涂,她问道:

  “小姐,暮霞不明白了,您这是什么心思?”

  云瑛俏脸酡红,水灵美眸横了暮霞一眼,哼道:

  “我和他可是素昧平生,如何同寝一室、同睡一床……岂不羞人!”

  暮霞一听,“噗”的一声,很不文雅的笑了出来。

  “我还以为我的好小姐一向神鬼不惧,原来小姐怕的是咱们的姑爷啊。”

  云瑛轻捶暮霞一下,笑斥:

  “臭丫头,别光顾着笑,你这丫头连我都敢取笑吗?”

  暮霞忙讨饶:“小姐,您大人大量,我们这些奴才才敢放肆啊。”

  云瑛摘下插了满头的珠钗、凤髻,头略后仰,抖散因盘了一天而稍微有点型的发。暮霞将发梳成两缯,垂在胸前,望镜观之,小姐仍是一副云英未嫁的俏姑娘模样!

  云瑛检视自己一身的红喜袍,觉得别扭得紧,她扯了扯衣服,道:

  “穿这一身真是气闷,到我第二箱衣箱中挑一件常服。”

  云瑛在暮霞伺候下换上月白常服,坐回云石桌旁,眼光扫过一桌的佳肴,突然想到自己从早到现在还未进食,她舔了舔唇。肚子好饿啊!

  “暮霞,我们一整天滴水未进,你不饿吗?”

  “我已命她们下去将这些菜饭热一热。”暮霞解意的笑道。

  暮霞见桌上有道“子孙饶脖”,心下犹豫片刻,话终是没说出口,转身就要琴、瑟二人同来帮忙张罗。

  “小姐,我这就先去忙了。”虽小姐待自己好,亦甚少拿主仆威仪压她,但主子就是主子,这身份可不能混淆。

  云瑛待暮霞出房,轻移莲步,绕过画屏,来到内堂。望向妆镜,眼帘映入的是一室的绮红,云瑛不若其他新嫁娘的娇羞喜悦,反而感到几丝的无奈。

  云瑛轻浅一笑。不过是从一个环境换到另一个环境,由陆家小姐的身份转换为程府的少奶奶,但同样都只能是个仰人鼻息、承人欢色的角色。从前还是陆府小姐的时候,说好听点是官家千金,但事实上,却是个生来就没娘的赔钱货——呵呵,家中不少姨娘、姐妹好像都是这样物议她吧。

  她可是个连缠足都没资格的庶出小姐,爹待她还算顾及父女情分,总没让她少吃少住的,但她的身份就像铁打的事实——一个貌美色妍的小妾所生的赔钱货。

  程府少奶奶的头衔说明白些,不过就是维系彼此利益的工具而已。

  云瑛淡淡一笑。多久没想过自己的事了?今天是怎么啦,浮想这些有的没的。

  是她还在乎什么吗?应该不是。嫡庶的身份差距、外人的私语、其他姨娘的不屑……在她心中都如风过隙,毫不萦怀。

  云瑛只是想恬适的过日子,感受春雨、薰风、秋凉、冬雪的时令推移所带来的惊喜与快乐。从前的生活纵使不完全尽如人意,倒也还算是舒心安和,但是现在嫁入程府,她还能一如往昔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吗?

  正想着,侍女暮霞托盘入内。

  云瑛从内堂出来,坐回桌畔。暮霞呈了盏茶递到云瑛面前,云瑛一揭开盖碗,就见淡绿茶水中飘浮一片碧绿茶叶。

  云瑛呷了口,只觉得满嘴清香,舌底生津。而后才望向桌上六道佳肴——子孙静静、菱白虾仁、樱桃火腿、龙井茶叶鸡丁、儿女扁食、莲叶羹。

  云瑛夹一筷,放在口中慢嚼。她素知苏杭料理淡雅爽口,但没想到程府料理精致至斯!鱼虾肉食中佐以花瓣鲜果,不仅色妍,又复味道清香。

  云瑛拉了拉暮霞,指了身边的一张椅,笑语:

  “好了,你就别张罗了,这此事要琴儿或瑟儿吩咐下去便行,你不用凡事往自己身上揽。来,坐着吧,陪我一道吃。”

  暮霞面色犹豫。

  “这可不好,主仆分际,暮霞仍是清楚的。”

  云瑛挥了挥手,没好气的道:“现在这就咱们两人,你还跟我闹虚文?再说,我是主子,我要你坐下陪我共食,不由得你说个‘不’字吧。”

  主子都这么说了,暮霞只得听话就座。云瑛脸色复霁,笑言:“这才是我的好丫头!”

  暮霞为云瑛菜,云瑛遂用箸筷格开暮霞的筷子。

  “暮霞,我有眼、有手,你不用为我夹,你也挟着自己吃啊!”

  暮霞没法儿,只好夹些菜往碗里堆。琴儿又端来四碟精致小点,将一张漆木大桌摆满了。

  云瑛往四品糕点一览,分别是:茯苓软糕、翡翠甜饼、藕粉火腿饺、香菜玫瑰糕。云瑛看得不由食指大动,笑道:

  “瞧,这每一道都精美可爱,光瞧就知味道定是美极。不过,这么精细要人怎舍得张口去吃!”

  云瑛看向暮霞,却见那丫头仿佛浑没将自己刚才的话听入耳,云瑛轻咳了声,暮霞听闻,连忙递上茶盅。云瑛接过,微笑问道:

  “怎么,回魂了?你在想些什么?”

  暮霞低首,不知道是否该回答主子的问题。

  云瑛拍了拍她手,温言:

  “咱们聊几句体己话吧。你一向有话便说,今儿个是怎么了?”

  暮霞一想到早上的情景,小嘴一瘪。

  “小姐,暮霞并非多嘴多舌之人,但是今日不为小姐抱屈也难!”

  在暮霞说话时,云瑛已又送一块藕粉火腿饺入口了。听暮霞话意,该是为自己丈夫没与自己洞房一事忿忿不平。云瑛呷口茶,秀眉一扬,打趣道:“别说他不与我同房一事啦!你倒说说,你又为了哪件事为我不平了?”

  “小姐在拜堂行礼之时,姑爷的一张脸从头至尾没半分喜悦,若说他是正值大喜,还不如说押解他上午门问斩贴切些呢!”

  云瑛听暮霞把他的神态比喻得有趣,一口茶险些没喷出,笑不可抑。

  暮霞见她直笑,有些恼,急问:“小姐,这可一点也不好笑!”

  云瑛拍拍胸脯,喘了喘气,待笑意稍减,才启唇说道:

  “你说那新姑爷一脸苦相,真可惜我没能亲眼目睹。哈哈,真是可惜唷!”

  暮霞瞠目结舌,刻意加重语气,恼怒道:

  “小姐,新姑爷一脸好似娶个无盐嫫母的模样!”

  云瑛笑得更开怀了,她笑到趴在桌上,揉着肚子,若断若续的道:

  “是么,无盐嫫母……哈哈,那他可猜得真准,我本就生得一脸麻子,眼歪嘴斜,再吓人不过。呵呵……哇哈哈……”一语道毕,云瑛又笑将起来。

  暮霞看傻眼儿。小姐素来怪诞,可是这会儿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吧!

  云瑛笑得畅意,眼眸闪过一丝坏光,笑意稍敛,口角仍扬。

  暮霞见状,没来由心头一缩。瞧小姐笑成这模样,怕是又要捉弄人了。暮霞有些怯意,问道:

  “小姐,您又想做啥啦?”

  云瑛秋波流转,青葱王指轻弹了下,悠悠然的笑语:

  “暮霞,你有私心喔,你不只为我叫屈吧?”

  暮霞忙摇头、摇手,一面急解释:

  “小姐,天地良心啊!我真的只是为小姐抱不平而已。”

  云瑛宽容一笑,温言道:

  “你的终身大事也该办一办了,我得帮你拣门好亲事。”

  暮霞一听,俏脸霎时没了颜色,惊恐道:

  “小姐,您不要暮霞伺候了吗?暮霞只想一辈子陪着小姐,求求小姐不要撵走我。小姐,暮霞有不对之处都能改的,只求小姐别赶我啊!”

  “你说新姑爷生得怎生模样?”云瑛换了个话题。

  暮霞不料云瑛转话问到这,情绪一时转不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道:

  “姑爷是难得一见的俊美男子,秀逸卓然,仿如浊世佳公子。”

  “哦?你对姑爷的印象挺好嘛,那么就一切好办。”云瑛笑得一脸贼兮兮,像只计谋得逞的猫。

  “为补偿你姑爷娶丑妻之憾,所以我将我的俏美婢许给他做小的,你说好不好啊?”云瑛满脸的促狭笑意。

  暮霞闻言,羞红了脸。

  “不要,暮霞不要也不能,小姐别寻暮霞开心啦!”

  云瑛瞧暮霞俏脸红得像大柿子,便不再戏弄。

  “同你说笑的,看你吓成这模样。我才舍不得将我的好暮霞轻轻松松便许了他。”

  原来小姐是说笑来着,害她吓得要命。抬眼看小姐,只见她已收笑轻啜起茶。

  暮霞轻语问道:“小姐,您想什么?”

  云瑛佯装伤心弃妇样,泣道:

  “我还能不自怜自伤吗?他是浊世佳公子,我可是眼小、嘴大的夜叉嫫母。”云瑛说完,朝暮霞做了个挤目扭嘴的鬼脸。

  “若小姐是丑女的话,那这世上便没有美人了!”

  云瑛见暮霞总算笑了,淡然笑道:

  “瞧,我们这样有啥不好呢,犯不着为一个不相干的人使自己不悦。”

  暮霞仍不清楚小姐是否真不在意无端受人冷落。

  回神看向小姐,她已经立在画屏之前,端详画屏题字与墨画。

  这样一个恬淡美好的女子,何时才能碰上一个将她呵疼在手心的男子呢?

  想到此,暮霞不禁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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